自從上回太子生辰過後,太子府的人都知曉東院有一位絳梨姑娘徹底入了太子的眼。這十幾日以來,太子夜夜留宿於絳梨姑娘的院子裏,從無間斷。

    絳梨伸了個懶腰,身體不自覺往榻上歪去,眼睛還牢牢盯着手上的話本。

    “坐起來看。”

    低緩的聲音傳來,絳梨猛地一激靈,趕緊坐端正。她哀怨地看了一眼端坐在書桌前處理公務的江寄淵,感嘆自己的輕鬆生活一去不返,但臉上卻笑得開心。

    絳梨的房中多了不少屬於江寄淵的東西,大到書桌批文,小到衣物,事無鉅細。

    絳梨思緒不自覺飄走,她院子裏的人也多了不少,弄得她不自在極了。可是魏長年告訴絳梨這是很正常的事,因爲江寄淵少不得要人服侍。

    衣袍的摩擦聲響起,絳梨纔回過神便看見江寄淵脫下了外袍,淡聲道:“夜已深,該歇息了。”

    燈光下,絳梨的臉紅彤彤的。她磨磨蹭蹭地躺到江寄淵的身邊,沉香順着鼻息鑽入絳梨的心田,她聽見自己和江寄淵的心跳交織着,一道快速一道沉緩。

    她偷偷轉了個身,不敢面向江寄淵。

    “昭華今日來信,問你要不要出去散散心。”

    絳梨眼前一亮,心底不可明說的彆扭瞬間散去,她迫不及待地轉身面向江寄淵,如小雞啄米般地不停點頭。

    江寄淵閉眼感受着身上蓋着的錦被微微扯動,這麼多日的親密相處,江寄淵幾乎可以想象絳梨此時的樣子,肯定是興奮又欣喜地看着他。

    她像一隻山野精怪,對所有的一切都充滿好奇和期待。

    “我想去。”

    細細的聲音鑽入江寄淵耳廓,連帶着他心顫了一瞬,江寄淵面不改色地“嗯”了一聲,道:“過兩日讓昭華來接你一起去。”

    得了準信後絳梨滿意地睡了過去。

    身邊少了一道灼灼的視線後江寄淵滯了一下,他睜眼偏頭看向絳梨的後腦勺,眼底浮現疑惑。多日相處足夠江寄淵看清一個人了,他已經可以十分確定,絳梨就是一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更別提當一個臥底。

    正是因爲如此,江寄淵纔敢繼續放心地留下絳梨。

    兩日後,絳梨等來了沈昭華的馬車。

    “昭華妹妹,你今天真好看。”絳梨興致勃勃地上了馬車,嘴甜地誇獎了一句。

    沈昭華掩脣一笑,斂下兩分不悅抱歉地道:“阿梨,這幾日我身體忽然不舒服,沒能來看你。你現在好些了嗎?”

    絳梨眼眉微揚道:“那點小傷早就好了,不用擔心我。今日是要去哪?”

    沈昭華道:“曹家。我舅母憐我長年待在宮中無趣,便尋了個由頭讓我與家中姐妹小聚。”

    “那再好不過,我又可以認識新朋友了。”絳梨笑着道。

    沈昭華垂下的眼神泛起冷意,她暗罵了一句愚蠢後不想再說話,閉上眼以身體不適爲由假寐。

    絳梨見狀也不再打擾,她總莫名有一種沈昭華似乎不太喜歡她的感覺,可沈昭華又常常主動與她來往,實在矛盾。而且沈昭華又是江寄淵的妹妹。

    想不明白的事絳梨不過多糾結,跟着閉眼休息了一會兒便到了曹府。

    一入曹府,曹家的主母就很熱情地招待了沈昭華和絳梨,其實她們大多是圍在沈昭華身邊問候,絳梨知曉自己與她們素不相識,因而沒有上前打擾,直到她們把話題引到了自己身上。

    華冠麗服的婦人握着沈昭華的手,看向絳梨禮貌地問道:“方纔關心則亂,忽視了這位姑娘,不知你是?”

    沈昭華接過話:“絳梨姑娘是表哥府上的舞伎,前段時日救了表哥一命,現在很得表哥的心呢。”

    哪怕絳梨性子再遲鈍,她也品出了沈昭華這段話透着不對勁,但每一句話又都是無可指摘的事實。

    方纔還和藹的婦人眼中帶了些打量,臉上的笑容也淡了些,只道:“既然救了太子一命,那於曹家也是有恩。”

    絳梨搖了搖頭道:“不礙事,舉手之勞而已。”

    絳梨說得是實話,不說江寄淵對她有恩,就算江寄淵只是個普通人,絳梨也不可能放任他在自己眼前死去。畢竟她受傷了好得快,再不濟也是回到本體中。

    不過她這話一出,婦人心底的警惕更盛,只是沒有讓絳梨發現,她淡淡道:“昭華,帶絳梨姑娘去後面找你的姐姐妹妹們玩兒吧。”

    沈昭華聞聲應下,規矩地行了個禮後帶着絳梨往花園裏走去。

    湖心亭中,五六個穿着各色華美衣裙的少女輕搖團扇聊天打趣,一見沈昭華來了忙不迭起身行禮。

    沈昭華柔柔一笑才緩聲道:“都是家裏人,不用多禮。”

    話音落下後,衆姑娘才起身,按着先前的位置坐下。絳梨跟在沈昭華的身邊,隱隱感覺沈昭華和曹家的姑娘好像不太熟悉,不然怎麼坐下來好一會兒了還不說話。

    一個穿着粉裙的姑娘率先打破了沉默,她看了眼絳梨後笑着問:“郡主,這位姑娘是誰啊?以前沒在盛京見過呢。”

    絳梨穿着的衣裙是由上好的布料裁剪而成,容貌又出衆,曹家姑娘便以爲她是某家的貴女,目光帶上了幾分好奇。

    沈昭華笑容不改,將先前和曹家主母說的話又重複了一回。

    知道絳梨的來歷後,粉衣姑娘並沒有露出挑剔的眼神,反倒微笑着釋放善意:“絳梨姑娘,我是曹家的二姑娘,你便直接稱呼我一句二娘子便可。”

    其他幾個姑娘也一一介紹了自己,絳梨勉強算是記住了。

    衆人又坐了一會兒,還是曹二娘子先道:“前幾日家中新進了幾隻畫舫,正好我們可以坐着遊湖,也涼快清爽一些。”

    現在日頭還不是很大,單單坐在亭中難免無趣。絳梨聞言起了極大的興趣,一直不動聲色地觀察着絳梨的沈昭華見了,點頭同意了這個提議。

    “畫舫算不上大,不如我與郡主還有絳梨姑娘坐一處,如何?”曹二娘子道。

    曹二娘子在曹家姐妹中年齡最大,是以其他人也沒有意見,紛紛同意了。

    畫舫繞過湖心亭,順着曲曲繞繞的流水往深處駛去。稍稍往裏面一些,湖裏種滿了蓮葉,接天蓮葉上淌着晶瑩剔透的露珠,光是看着就覺得清涼。

    絳梨上了畫舫後就十分亢奮,她覺得今天這一趟當真沒有白來。

    “絳梨姑娘,你覺得這裏如何?”曹二娘子輕柔的聲音響起。

    絳梨收回觸碰蓮花的手,側頭朝身邊的曹二娘子肯定地點頭,嘴角上翹:“這裏好好看!”

    曹二娘子道:“絳梨姑娘喜歡就好。”

    兩人才說了沒兩句話,沈昭華從走了過來問:“你們在這做什麼呢?”

    方纔輕鬆愜意的氛圍不知爲何凝固了一瞬,絳梨擡頭看着立在她身後的沈昭華道:“我覺得這蓮花很美,就想近距離地看兩眼。”

    “若是喜歡就摘一些。”沈昭華道。

    絳梨愣了一下,她沒想過這種方法:“還是算了吧,蓮花要長在湖裏纔是最好看的。”

    才收回尾音,絳梨立時感覺脊背處一涼,但轉瞬即逝,快得絳梨來不及抓住。

    不等她說話,曹二娘子便道:“絳梨姑娘說得有些道理。日頭有些曬人,我去裏面避一避。”

    說罷,這裏就只剩下絳梨與沈昭華二人了。不同於其他畫舫的歡聲笑語,絳梨總覺得她們這裏的氣氛尷尬又冷凝,她看了沈昭華一眼,又往曹二娘子消失的地方看去,眼底帶着疑惑:明明兩人的性格都很好,爲何關係會這般冷硬?

    絳梨沒有深思的時間,沈昭華便轉移了她的注意力。

    湖上三兩隻畫舫隔着一段距離隨意地沿着水流飄蕩,時不時傳來笑聲,清脆美好。突然,一聲尖叫打破了這片寧靜。

    曹二娘子聞聲登時掀開簾幕走出來問道:“發生什麼事了?”

    船上的沈昭華和絳梨不見了蹤影,只有船伕不知所措地穩着船。曹二娘子拉起趴在船邊的侍女厲聲問道:“郡主和絳梨姑娘人呢!”

    婢女眼中含着驚懼和憤恨:“我家郡主,剛剛被那個舞伎推搡下了船!郡主她不會水。”

    “你作爲婢女不下去救人在這哭哭啼啼做什麼?!”曹二娘子眼神冷下,語氣如萬丈寒冰,“那絳梨姑娘呢?也是自己摔下去的嗎?”

    “我也不善水性……”婢女一愣,瑟瑟發抖,眼神飄忽不定,“絳梨姑娘,她自己跳下去了,和我家郡主無關。”

    曹二娘子臉色黑了下來,嚇得婢女不敢說話。她沒有再管這個毫無用處的婢女,一邊讓自己的侍女下水先去救人,一邊命後面的船隻先上岸找人來。

    曹二娘子憂心忡忡地看着湖水,這湖看着淺,實則不可測,畢竟要種蓮花,怎麼也不能太淺。

    現在只能寄希望於能夠快些找到她們。

    岸上,江寄淵正與自己的外祖父和舅舅一邊走一邊討論事宜,他其實今天不必要來曹府,但不知爲何從皇宮離開後江寄淵命馬車一路來了這裏。

    不過來了這麼久,怎麼也沒有都沒有看見人影?

    江寄淵的心不在焉被他的外祖父曹老察覺,他咳了兩聲,用蒼老的聲音道:“剛纔的事,太子怎麼看?”

    江寄淵收回神思,垂下眼瞼道:“還望外祖父能再說一遍。”

    曹老眼中不滿,但到底不敢叱責過甚,正準備重複一遍,湖邊突然傳來一陣嘈雜聲。

    江寄淵神色一凝,心底浮現出不好的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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