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絳梨抹開飄到眼前的頭髮,屏住呼吸,費勁地睜大雙眼往周圍四處張望。

    這裏的水比湖心亭旁邊要深許多,哪怕絳梨水性不錯也有些喫不住,更何況是沈昭華那麼一個身體比較弱的人。

    絳梨顧不住回想方纔沈昭華爲何會突然落水,只來得及跟着她一起跳下來,但才一會兒的時間沈昭華就不見了人影。

    絳梨身上的傷口雖然恢復得快,但到底沒有痊癒,如今在水下泡了這麼久已經隱隱作痛。絳梨按了一下傷口,止住這陣痛感,憋着氣繼續往旁邊游去。

    終於,絳梨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她身邊還有兩個穿着侍女衣服的女子攬着她。隔着水波絳梨看不真切,但看衣服的樣式應當是沈昭華無疑。

    絳梨顧不上自己的傷口,加速遊向沈昭華。落水後的人昏迷重量不輕,絳梨看見那兩個侍女似乎水性也較爲一般,隱約有些喫力。

    絳梨游過去後朝她們比劃了一下,隨後託着沈昭華的背部將她往湖面送去。

    瀲灩的水光逐漸變得清澈,馬上就要到了。絳梨動了動有些酸澀的手臂,稍稍加快了速度。

    變故就只在一瞬間。

    絳梨感覺胸口被人用手肘猛地一撞,傷口登時裂開溢出血絲,在清澈的水中如煙一樣飄散。驟然而來的痛楚席上腦海,絳梨手上的力下意識鬆了,連帶着身體也往下落去。

    絳梨的牙關不小心鬆開,涌動的水從口鼻爭相灌入,絳梨的頭宛如塞滿棉花一般毫無思考的能力。她想要穩住身體,但手腳卻絲毫不聽使喚。更糟糕的是,絳梨的小腿處也傳來陣陣痠痛感。

    冷靜一點。

    不會有事的。

    就在絳梨快要撐不住時,她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下一刻,一道冷冽的氣息從絳梨脣齒之間渡入口中。絳梨的杏眼不自覺微睜,隔着水波,絳梨看見了一張冷峻白皙的面容,靛青錦袍襯得他面如冠玉。

    是帝君。

    絳梨心口的鬱結之氣忽然煙消雲散,心安定下來。不等絳梨進一步思考,江寄淵攬着她一路往上游去。

    “咳咳——”

    一上岸,絳梨就發出驚天動地的咳嗽聲,喉嚨中一股火辣辣的感覺。

    等絳梨總算好轉了一些,她才擡頭朝江寄淵感激地笑了笑:“多謝殿下救命之恩。”

    才一擡頭,絳梨就對上江寄淵含着冷意的視線愣住,她磕磕絆絆地問了句:“殿下,怎麼了?”

    絳梨沒有等到江寄淵的回答,他脫下身上的外袍扔到絳梨身上,隨後頭也不回地離開。

    現在已是夏日,女子穿的衣服輕薄,經由落水這麼一回,早就變得透明瞭不少。江寄淵的外衫雖然也已經溼透,但比起絳梨的衣裙來說還是好上不少。

    絳梨被外袍的力道撞得懵住,她抱着外衫良久未反應過來,直到曹二娘子走上來牽住她。

    此時在遠處尋找絳梨和沈昭華的人早就圍了上來,他們都看見了江寄淵冷肅的神情,表情各異地看着絳梨。

    曹二娘子素來會察言觀色,她驅散了圍觀的人,隨後道:“絳梨姑娘,你與我身形相近,我先領你去換件衣服吧。”

    絳梨被周圍怪異的眼神看得不自在極了,她想着方纔江寄淵的眼神,心底發冷。聞言,絳梨用外衫裹住自己,跟着曹二娘子離開了後花園。

    外袍上還帶着江寄淵身上特有的氣味,繞得絳梨失神許久。她想起在水底情急之下的親吻,不同於江寄淵平日的冷淡,他的脣很軟,還透着不爲人知的溫柔。

    可上岸之後他的眼神宛如千古不化的堅冰。

    一個人的情緒爲何能轉變得如此之快?

    或許是察覺到了絳梨的出神,曹二娘子一路便也沒打擾她。直到到了曹二娘子的院子後,絳梨才恍然發現自己的失禮,她捂住嘴小小地打出幾個噴嚏,羞赧又帶着歉意地道:“今天真是麻煩二娘子了。”

    “不打緊的。”曹二娘子遞上嶄新的衣裙。

    待絳梨換好衣服後,曹二娘子並沒有立即領着她離開,反而是屏退侍女坐在絳梨的身旁問道:“絳梨姑娘,你如實同我說,今日郡主和你爲何會雙雙落水?”

    絳梨輕鬆的神情也微微帶着困惑,她努力回想落水前的事。

    當時曹二娘子藉故離開了船頭,因而只剩下絳梨與沈昭華二人,還有個沈昭華的婢女。湖中種蓮花的道並不長,因而很快便遠離了蓮花。

    絳梨覺得有些熱想要換個地兒,但沈昭華卻說不想去房間裏。絳梨有些不放心便只能陪着沈昭華。

    “我記得,當時郡主一直牽着我的手與我聊天,不知爲何她卻突然落了水。”絳梨臉色凝重了些,她也察覺到了不對勁之處。

    那時絳梨與沈昭華站的地方分明不是船頭,要說落水並不容易。況且絳梨的手一直被沈昭華握着,根本用不上勁兒。

    曹二娘子眼中透着憐憫,隱晦地道:“絳梨姑娘往後還是小心些,曹府的姑娘們都不是很愛與郡主來往。”

    絳梨沒想到曹二娘子要和她說的是這事,絳梨不知所措地點點頭。

    曹二娘子點到即止:“只是郡主在曹府落水,況且當時只有你一人在,一會兒少不得要喫些苦頭。”

    說罷,曹二娘子沒有再多言,只帶着絳梨往前院走去。

    很快絳梨就明白曹二娘子說的話是何意了。

    沈昭華身體向來嬌弱,哪怕是夏日也不能着涼。如今落了水沈昭華昏迷不醒,臉色十足蒼白,配着毫無血色的脣更加楚楚可憐。

    絳梨被帶着看了一眼沈昭華後便出來了。

    前廳坐着許多人,絳梨認識的不多,只有先前來曹府時接待她們的那位夫人和江寄淵。

    正座的太師椅上一個留着長髯、精神矍鑠的老者開口道:“太子殿下,今日的事你認爲該如何處理?”

    絳梨站在中間,聞言望向江寄淵。

    江寄淵的目光動也不動,只恭敬地跟曹老說:“此人爲我府上舞伎,與昭華素來交好,今日雖是無心之過,但也應當受罰,全憑外祖父處置。”

    曹老面色微變,他冷淡地道:“這位姑娘既然是殿下的人,我就不越俎代庖了。”

    聽到這裏絳梨已經明白他們的意思了,他們以爲是她推的沈昭華落水,纔會昏迷不醒。絳梨知道沈昭華的落水有她沒有照看好的原因,可她不願救被人如此貼上惡毒的標籤。

    絳梨轉頭看向江寄淵,嘴脣張了張還來不及出聲,就看見江寄淵冷厲的眼神。絳梨瞬間啞然。

    絳梨張了張脣,“我沒有推……”

    聲音幾不可聞,江寄淵低沉冷漠的聲音蓋過了絳梨的話,沒有人聽見。

    “那便跪到郡主醒來爲止吧。”

    話音才落,曹府的僕從立即上前擒住絳梨的手臂,力氣極大。絳梨一人難以敵過兩個壯年男子,更遑論她身上還帶着傷。

    絳梨被推搡着往外走去,而江寄淵安穩不動地坐着,沒有分給絳梨一個眼神。

    “咚——”

    膝蓋撞在堅硬的地面發出脆響,絳梨鼻間酸澀,然而眼眶卻流不出一滴淚。

    高大的僕從死守在絳梨身邊,她稍一彎腰便會遭到怒喝。

    僕從狠狠地一腳踢在絳梨背上,直踢得絳梨倒在地上,僕從“呸”了一聲:“趕緊起來!太子和曹大人可憐你,才只讓你跪到郡主醒來。不然以你的罪行,入詔獄都不爲過!”

    粗糲的石礫混着沙土沾上絳梨手心擦傷而露出的嫩肉,鑽心之痛。溼漉漉的頭髮因爲絳梨的動作變得凌亂不堪,狼狽至極。曹府的人聚在廊下竊竊私語,絳梨彷彿聽見了他們的指指點點。

    可是她根本沒有做那些事啊。

    “快些起來!”

    又是一記重重的腳踢。

    絳梨身體微微顫抖,她不管手上的劇痛,強撐着地面支起身子。

    太陽越來越大了。

    汗珠順着溼發滾下,墜入眼中,鹹溼的感覺讓絳梨感覺自己就要撐不下去了,她捏緊拳不讓自己倒下。只要沈昭華醒了,她就可以得到一個清白。

    僕從得命守着絳梨,臉色急不可耐地抱怨:“怎麼還醒着。”

    不知多久過去,絳梨感覺耳邊嗡鳴聲漸響,隱約之間她聽見有人喊了一句:“郡主醒了!”

    身後的兩個僕從如蒙大赦般大步離開,不再守着絳梨。

    絳梨終於失力徹底倒下,昏迷之前,她看見一雙烏黑雲紋鞋履邁着急切的步伐往後院走去。

    “殿下,絳梨姑娘已經暈過去了。”一直關注着絳梨的魏長年立即來到前廳,低頭附在江寄淵耳邊道。

    江寄淵的手指微縮,看向曹老道:“昭華已經醒了,外祖父可要去看兩眼?”

    曹老道:“郡主與你關係最爲親近,突遭大難,想必最是需要殿下的安慰。”

    江寄淵旋即起身:“那孤先去了。”

    說罷江寄淵便徑直離開,他看了一眼已經暗下的天色,稍一側頭:“帶她回府,禁足兩月。”

    魏長年愣了一下,不敢提出質疑,只得領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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