絳梨昏過去又醒來,她遲鈍地眨了眨眼,眼前是層層帷幔,墜着精緻的穗子,熟悉卻又陌生。

    “姑娘,你醒了?”

    少女柔軟的手貼上絳梨的額間,泛着涼意。絳梨側頭,蒼白的脣翹了翹:“初鶯,你來了啊。”

    絳梨依着初鶯的手慢慢地坐起來,接過藥小口小口地喝下。湯藥的溫度剛剛好,潤溼嘴脣後緩緩滑過乾澀的喉嚨,然後艱難地嚥下。

    看見絳梨皺眉,初鶯伸手觸了下碗沿,道:“不燙啊。”

    絳梨抹掉嘴邊殘留的藥汁,搖頭問:“我從曹府回來多久了?”

    “不過一日。”

    沉默片刻後,絳梨又問:“我是怎麼回來的。”

    初鶯猶豫了小會兒,最終說了實話:“是魏管事送你回來的。”

    初鶯看見絳梨透亮的眼眸黯淡了下去,不免有些擔憂,絳梨沒有給她說話的機會,想像往常一樣笑一笑,可不知爲何感到喫力,於是作罷,道:“初鶯,你出去休息吧,我也想睡覺啦。”

    不等初鶯說話,絳梨伸手推拒着她往外趕,初鶯只得起身:“你別動了,我自個出去就是。”

    趕走初鶯後屋內就剩下絳梨一個人。

    絳梨推開被褥,將中褲捲起露出生疼的膝蓋。

    好醜。

    絳梨癟了癟嘴,眼底含着淚小心翼翼地碰了一下。如玉般瓷白的腿上驟然凸起一塊,抹着黑乎乎的藥,稍稍一碰就陣陣發痛。

    絳梨扯着褲腿放下,努力不讓它沾上膝蓋,冷不丁碰上一回惹得絳梨直抽氣。

    處理完這些後絳梨有些茫然,一時不知道該做什麼。這麼久以來絳梨很少獨處,身邊總是有人陪着,哪怕是先前受傷也有初鶯和即墨與她聊天,驟然閒下竟覺得心裏空蕩蕩的。

    絳梨擡手撥弄了下窗簾上掛着的穗子,玉石激盪,泠音清脆,彷彿是雨水落在溪流的清響。

    她有些想往生湖了。

    那日的雨聲落在往生湖面也是這個聲音。

    絳梨捲翹的眼睫顫了兩顫,兩串淚珠撲簌簌地滾下。

    昏迷的時候絳梨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裏她化形後和阿九一路跑去往生湖西邊瘋玩了許久,還帶回了很多新奇的故事講給迷榖樹爺爺聽。爺爺抖着枝杈彷彿不屑,實則聽得可認真了。

    絳梨曲着腿將整個頭埋入膝蓋,低聲抽泣。

    絳梨長於湖畔天地,慣無拘束,還有長輩遮風避雨,雖然因着沒有化形而無趣,可到底沒有經歷過大難,故而天性純真,旁人看在眼裏甚至覺得有些沒心沒肺。

    草木本無心,可絳梨並非不通情感的蠢物。日復一日的相處,足夠絳梨對江寄淵生出感激以外的其他情感。

    絳梨想起那時江寄淵甚至不問她一句真相就冷冰冰地將她交給別人處理,背脊泛起寒意。

    “可是那真的不是我做的啊。”絳梨抽噎着低聲說道。

    時間悄無聲息地流逝,絳梨眼睛早就流不出一滴淚,只是無助地抱着雙腿愣愣出神。

    江寄淵推門進來時便看見了這幅景象,素來愛鬧的少女接連逢着兩場大災而變得安靜,透出幾分孱弱的意味。烏髮下的脖頸雪白乾淨,幾乎可以看見青色的筋脈。

    他不急不緩地走近,一揚衣袍坐在牀沿,淡聲道:“擡起頭來。”

    聽到熟悉的聲音後絳梨呆呆地擡頭看去:“帝……”

    纔出口一個字絳梨就察覺到失言,急急止住道:“殿下,你怎麼來了。”

    江寄淵皺了皺眉,旋即鬆開,道:“傷怎麼樣了。”

    江寄淵的神情一如既往的平淡,往日絳梨只覺得帝君對於情感的控制也不同於常人,可現在她卻從江寄淵無波無瀾的眼神下品出了一絲冷漠。

    半天沒有等來回答,江寄淵目光落在少女嬌俏的面容上,一瞧便是才哭過,淚痕遍佈臉頰兩側,眼睫上還掛着淚珠。或許是哭得太用力,鼻下還掛着兩道鼻涕。

    江寄淵只見過稚童會哭成這般模樣。

    他默然,重複了一遍:“傷好得怎麼樣了。”

    “應當差不多了。”絳梨感覺江寄淵不耐連忙回答。

    江寄淵眉頭皺得更深,昨日才落水,傷口復發,怎麼可能這麼快就好。不過既然如此,江寄淵也不再多問,微一頷首便起身要離開。

    才走沒兩步,江寄淵就聽見後面的女孩又喚了一聲,他腳步頓住。

    絳梨忐忑地叫住江寄淵問他:“殿下,昭華郡主怎麼樣了。”

    江寄淵沉默片刻後才道:“醒了,但仍舊在發熱。念在你昨日補救及時,且與昭華是好友,便不用再罰你了。”

    絳梨臉色錯愕,這話是什麼意思?

    “殿、殿下,昨天不是我……”

    話還未說完,絳梨看見江寄淵側身看了她一眼,然後冷聲道:“過去之事,不必再提。你只需要好好養傷即可。”

    絳梨瞳孔微縮,帝君……不信她。

    甚至不願意聽她說一遍原委便拂袖而去,這些真相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要給沈昭華賠罪。

    江寄淵轉身離開後眼底有些不解,方纔的話彷彿脫口而出、不容思考,他默了默便也不再管原因,徑直回到了自己的住處。

    這裏他已經許久沒有回來過了,雖然有下人常常打掃還光潔如新,但還是顯得沒有人氣兒。江寄淵喚來魏長年,道:“從庫房挑些布料首飾送過去。”

    魏長年沒有多問,只領命準備離開。

    江寄淵揉了兩下額角,想起太醫說她胸口的傷裂得太狠,極有可能留疤。女子對自己的容貌素來在意,那傷還是因他而受,江寄淵開口叫住魏長年:“再從宮中拿點白玉膏吧。”

    魏長年心下喫驚,白玉膏千金難買,數量極爲有限,供給宮中女眷尚且還不夠。他張口想說話,卻看見江寄淵不容置喙的眼神,得,那就去拿吧,左右是以太子的名義。

    待人都退下後,江寄淵躺在冰冷的牀榻上,身側少了熟悉的味道讓他不覺有些燥意。江寄淵想起絳梨先前未曾說完的話,心中有了一瞬猜測,但很快便滑過不再在意。

    江寄淵眼神發冷,說到底她只是個來歷不明的舞女,他也不該如此放鬆警惕,任由她傷了沈昭華。沈昭華不止是自己的表妹,還是曹家的後輩,大魏的郡主,不管有意還是無心,絳梨都應付出代價,而今的懲罰已經極輕了。

    只是絳梨於他還有用處,往後須得多盯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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