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他來,像是見到救星一般,“大公子,從你走後,桑落一直昏迷不醒,熬得藥也一直喂不進去。這要怎麼辦纔好?”
章熙走近,細看桑落情況。
只見大大的拔步牀上,桑落縮成一團,越發顯得弱小無助。
“桑落,嶽桑落。”
他俯身輕聲喊着她的名字。
桑落雙目緊閉,臉上紅彤彤的,額頭卻冒着汗,嘴裏喃喃不知在說些什麼。
病得極重。
明明早上走時還好好的。
章熙只覺一口氣堵在胸口,悶悶的。
他原先當這是桑落哄他的花招,她慣會惹人疼惜,想要以病邀寵也不是沒有可能。
他不肯再受她玩弄,卻又控制不住自己,終是情感佔了上風,他到底來了。
誰料她竟病成這樣。
章熙正胡思亂想,原本平靜的桑落忽然眉頭緊蹙,不安地擺手,雙手在空中揮舞想要抓住什麼。
她應是做了噩夢,夢裏的事情讓她渾身發抖。
“桑落。”
見她沒有反應,青黛又帶着哭腔喚他,“桑落,你別嚇我,你快醒醒……”
可桑落根本聽不到,她陷入自己的世界裏,眼淚順着濃密睫毛不斷涌出,她微張着脣,發出小獸般的嗚咽。
“大公子,怎麼辦?”
青黛哭個不住,仰頭問他。
章熙蹙眉,也蹲下身子靠近牀頭。
見叫不醒她,只好湊近輕推她的肩頭,企圖將人喚醒,然而桑落卻忽然擡手抓住他的袖子,低低地哀求,“求求你,不要賣我和弟弟……”
她那麼大力氣抓着他,眼睛卻仍是閉着,不斷喃喃自語,因他要抽回手臂,桑落抱得愈緊,全身都跟着用力,“別將我賣到那種地方,嬸孃,求求你……我能養活我和弟弟,別賣我……”
她的聲音透露出太多的可憐和無可奈何,抓着他的袖子不放,章熙慢慢坐在牀邊。
“只要過了冬天,我就出去做活,嬸孃,求求你……我可以不喫飯,我出去乞討……別賣我,求你……”
她一聲聲的哀求,聲音小得讓人跟着窒息般的難受。
青黛控制不住,哭着跑出去。
“孃親……弟弟……”
她神智不清,一句句喊着親人,陷入夢魘中,翻來覆去地哀求,求不要賣她。
章熙說不上心中是什麼滋味,他知道她幼時過得不好,卻沒料到竟是這般悲苦。
她不停啜泣,閉着眼睛流淚,不過片刻,將枕頭都哭溼了。
章熙看着她哭,心中也是一陣大雨滂沱。
他一直都知道,她雖看起來柔弱,卻不是那弱不禁風的女子。常常扮嬌賣癡,與他什麼話都敢說,卻從不提幼時和家人。
直到這一刻,看着病榻上的桑落,章熙才明白,她比任何人都更在意那些過往。淑慧那般鮮血淋漓地撕開她的傷疤,她表面裝得再怎麼淡定,不過是外強中乾。
背地裏大病一場。
想到早上他還譏諷地問她瘦馬是怎麼取悅男人,章熙心中便悶悶的疼。
桑落身上一陣冷一陣熱。
一會兒春園裏教習們嚴苛的訓練,一會兒是周圍人鄙視的目光,一會兒是許宸楓陰惻惻的笑,耳邊嗡嗡響着沂兒稚嫩的哭聲。
“妹妹,你對他的關心,比對我還多,我不高興。嶽清風不能再留在這裏……”
“雪凝,你怎麼這麼簡單的動作都學不會,今天的晚飯不要吃了。”
“桑落,你就是個賤人!專門勾引男人的瘦馬,下賤……”
桑落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
她拼命搖頭,想大聲爲自己分辯,卻看到章熙鄙視的眼,他叫她雪凝,一聲聲不停地叫她雪凝。
嗓子像被堵上,她怎麼也發不出聲音。
渾身發抖。
眼淚跟着簌簌落下。
直到跌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寬厚的,熟悉的懷抱。
是大公子嗎?
他不是生她的氣了?
嫌棄她的出身?
厭惡她對他的欺騙?
桑落高燒未退,身上滾燙滾燙,連呼出的氣都是熱騰騰的,她以爲自己在拼命掙扎,其實不過是小幅度的擺動了兩下。
感受到懷裏人的不安,章熙順着她的背,慢慢地安撫她,“好了,沒事了。都過去了。”
在他的安撫下,桑落果然安穩下來,她蜷縮在他懷裏,環抱着他的腰,恍恍惚惚,以爲面前的人是青黛。
她一邊流淚一邊出聲,“青黛,他們都知道了,他們都知道我是瘦馬……我沒有辦法,我要養活弟弟。嬸孃賣了我,可我得活下去啊……
青黛,我好怕,許宸楓找來了,他不會放過我的,他是瘋子,怎麼辦?大公子不會管我了,他被我傷了心……
沂兒如今有顧先生,青黛,我好累,我不想騙人的,我知道他們再不會理我了……”
桑落的眼淚一滴滴落下來,很快打溼章熙的衣襟,他感到那滾燙的淚像是全流進入他的傷處,讓人澀澀地疼。
她難過得渾身發抖,緊緊攥着他的衣襬,“青黛,我好像堅持不住了,這般身如浮萍,沒有尊嚴地活着,我好累……”
章熙被她說得心驚,想要搖醒她,桑落卻只把臉更往深處埋,似是傷心到極處,不停地哽咽抽搐。
章熙摟着女孩瘦弱的肩,他知桑落是燒糊塗了。
她心裏憋着團火。
這火她發不出來,只能朝心裏埋。越朝裏埋,越積得深,最後只能病這一場,騙騙自己。
她窩在他懷裏哭了一場,直到哭累了,又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趁着她睡着,章熙趕緊將人放下,起身往外走。
門外便是竹西。
章熙問:“大夫呢?”
竹西將人帶過來。
因蒙小五也在此處養傷,所以大夫都是現成的。
是隨軍的軍醫柳泉。
“她都快病死了,你就這麼幹坐着?”
章熙黑着臉,戾氣大的恨不能暴起殺人,眉頭皺得死緊,盯着大夫柳泉。
滿屋子人都被嚇得大氣也不敢出,唯獨柳泉依舊神色如常,甚至還幽幽飲完一盞茶。
在章熙耐心耗盡前,纔開口道:“病去如抽絲,哪能那麼快就見效。”
“她一直昏迷,哪裏能喝進去藥?”
“那就更不干我的事。我已經開了藥,喝不下去,我能有什麼辦法。”
柳泉很是光棍,“我是大夫,又不是神仙。”
柳泉是銀甲衛裏經年的老人,醫術甚是高明。蒙小五被許宸楓的人打得進氣多出氣少,眼看要沒命,是他硬將人從鬼門關搶回來。
就是人有些不着調。
“看來你是不想要那屋子酒了……”
“喝不進去藥,很簡單麼!拿銀箸強撬開她的牙齒灌藥。”
章熙下意識皺眉。
柳泉善解人意地又提供第二個方案,“捨不得就嘴對嘴,這樣也能灌進去。”
“啊!這不行!”
淮左望着自己主子若有所思的樣子,大聲道:“我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