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相府姝色 >第231章 求不得
    章熙來到西山別院時,恰是傍晚。

    太陽的餘暉將院子染成一片的紅,雪光皓然,映着餘暉,浮出熱鬧的景象。

    “人呢?”

    章熙心不在焉地張望,房間裏並無桑落人影。

    竹西道:“在後面花園。姑娘正跟小五他們……”

    章熙聽得心不在焉,眼睛望着前方,腳步急切。

    轉過後院的迴廊,他驀然停下腳步。

    就在前方不遠處,純白的雪和漫天的紅,在光與影的交織處,桑落坐在後院的一架鞦韆上。

    她並未蕩動,任憑鞦韆在風中輕擺,微微側頭,靠在一側的繩架上,認真注視着前方。

    小五和青黛正在堆雪人,兩人都不擅長,一個比一個醜,她不由展露笑顏。

    裙裾隨風輕輕飄動,美得宛若入畫。

    章熙望着這一幕,雙眸一眨不眨,幾乎癡了。

    有多久,他沒有看到她這樣笑過,眼睛似有星辰,脣邊梨渦浮現,明明笑容並不大,卻璀璨得叫人移不開眼。

    “將軍!”

    蒙小五先看到在拐角處的他,高聲喚他。

    然後,她也擡頭看過來。

    依舊坐在鞦韆上,既未相迎,亦未走掉。

    和他四目相接,遠遠相望。

    章熙終於邁步,在那雙眸子的注視下,朝她一步步走過去,走到鞦韆前,停下來。

    定定地凝視着她變得愈發尖俏的臉。

    半晌,他伸出手,輕撫她蒼白的,有些血氣不足的面龐,“我……”

    桑落飛快地偏過頭,轉開臉,躲開朝自己伸來的手。

    她隨即從鞦韆上跳下去,繞到鞦韆後面要走,才邁步,就被章熙一把抱住腰,放她重新坐回到鞦韆架上。

    早在章熙走向桑落時,青黛已經和蒙小五走了,此時的小院,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太陽漸漸西沉,昏暗變成了主色調,地面的積雪映出幾分顏色,倒不至於太過沉悶。

    “昨日的事,是我的不對,別生氣了,好嗎?”他低聲求道。

    桑落坐在鞦韆上,一雙素手握緊繩架,仰頭看他,似笑非笑,“雪凝有什麼資格生氣呢?”

    章熙胸口一窒,這是他從前拿來羞辱她的話,被她此時這樣說出來,他只覺得愧疚又心疼,“是我的不是,沒有問清楚便發火,從前也不是有意……”

    他不願再說那些傷人的話,重新起了話頭,“從前的事,咱們都不提了好嗎?我不會成親的,你不用擔心。以後,我日日都來看你,不叫你再等我。”

    “我對你的心意,我心悅你,從沒有變過。”

    他凝視着面前這個坐在鞦韆架上的女子,溫柔地,一字一句吐露心聲。

    黃昏暗淡的光掩蓋了他眼中的神采,若是她能看到,就知那裏面全都是她的影子。

    周圍靜悄悄的。

    就連風經過時也被凝滯在此處。

    他等的不安,只因她的面上,那輕嘲似的笑容擴大。他有些怕聽到她接下來的話,只想將這個消瘦如斯的女子攬入懷中。

    他想要好好疼惜她。

    這時桑落突然開口,“可是大公子,我厭倦了啊。”

    章熙渾身僵住。

    她的聲音依舊婉轉多情,這聲“大公子”,亦是他曾經最愛的語調。

    可她卻說厭倦。

    她又說厭倦!

    “爲什麼?”

    他聲音滯澀地問。

    桑落低下頭看裙襬下冒出的鞋尖,像個孩子似的輕輕交疊雙腳輕晃,“章熙,當初我不該招惹你的。

    我早就說過,你是天上翱翔的雄鷹,我不過是屋檐下的雀鳥。既高攀不上,又被九天之上的寒風颳得遍體鱗傷。

    我受夠了那些高高在上的眼神,壓得我透不過氣,章熙,我想換一種活法。”

    她聲音很輕,像是情人的呢喃,“這一回,沒有你。”

    章熙聽到他慌張到扭曲的聲音,他看着她,許下承諾,“我不會叫那些人看不起你,你相信我,我不會再叫她們對你施以憐憫或是其他,我會保護你。”

    桑落同樣凝視着他。

    “可是大公子,難道對我最多羞辱的,不是你嗎?保護我?下一次,若是我再私自出了這個院子,你又準備拿什麼羞辱我?”

    他有些艱難的解釋,“我以爲你……我是怕你離開。”

    “大公子,我們之間已經沒有一絲信任可言。我以爲你會娶妻,你以爲我會逃走,多可笑。咱們就像是精疲力盡的對壘雙方,一點風吹草動,就草木皆兵。你不累嗎?”

    章熙的手慢慢捏緊,他低聲下氣,“若是我改呢?”

    桑落垂下眼眸,沉默了片刻。

    “以前我以爲能嫁給你,可是現在……我的身份配不上你。也不想一輩子躲在這偏僻的西山,日日等着你,盼着你,那樣太沒意思了。”

    章熙看着她烏髮如雲的發頂,“就因爲我不能娶你,你就要走?那其他的呢?我對你的心意?你都……”

    不在乎嗎?

    她天真又殘忍,句句誅心,“沒有了秦小姐,還有唐小姐、宋小姐,你總會娶妻生子,而我,守着你的心意,縹緲難定的心意,有什麼用呢?”

    章熙眼底的光彷彿被熄滅,被吞噬,重歸幽暗。

    “所以,一切都是假的,”他問,頓了一頓,“你只是爲了嫁人,不是我,也可以是別人。”

    她搖頭,“我以爲能依靠你,擺脫許宸楓。”

    “這是你的真心話?”

    他咬牙問。

    這不是章熙原本期待的一切。

    他一路奔來,思念如潮,心中有無數的話想告訴她。他想說這輩子他都不會娶別人,他想說等他安排好一切就帶她走,他想說他們重新開始……

    然而等待他的,卻是一個如此的她。

    他有多喜愛這個女子,今日在她這裏得到的失望,便就有多大。

    他早就知道,她是如何的一個人,自私涼薄,只爲自己,不顧惜任何人。

    他以爲他已經說服了自己,去接受全部的她,她所有的好,她所有的不好。

    誰知到頭來,都是他強求。

    她在乎的,從來不是他這個人,而是他的身份地位,而是借他擺脫另外一個男人。

    如今她自以爲嫁不了,便想要走。

    她或許從來沒有愛過自己,只有徹頭徹尾的利用。

    “原是我太貪心,什麼都想要。雀鳥自有她的去處,而你,將翱翔於羣山之巔,你我都不必遷就妥協。”

    ……

    他再沒有說話。心中悲涼,用心疼愛的女人,竟是這般現實自私,他不想再說什麼。

    突然間,他也感覺到累了。

    四周一片寂靜,風捲着樹上的雪,洋洋灑灑地落下來,發出細細的簌簌之聲,像是落了場花雨。

    他們彼此對望,一人坐於鞦韆,一人立於身前,遠遠望去,宛如璧人。

    “我不會去找新都侯,或是任何一個你以爲的男人。大公子,你之前說的沒錯,雪凝離不了男人,她永遠都在迎合,僞裝出最美好的樣子。我騙過你,也騙過許多人。如今我想做嶽桑落,活出真正的樣子。”

    她說完,朝他一笑,下了鞦韆走遠。

    章熙站在鞦韆架前。

    她已走了,面前只剩一架緩緩旋轉的鞦韆,雪花被捲起飄在鞦韆座上,耳邊寂寥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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