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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幾株桂花樹,碧綠的葉子間綴着米粒大的骨朵,清香屢屢從花縫裏流出來,染了滿室的秋。枝頭還有喜鵲嘰喳叫嚷着,本是個極好的清晨,可青黛卻怎麼也打不起精神。
昨日陛下差小黃門宣她進宮。
進宮原也沒什麼,她總三五不時進宮去尋如今已是皇后的桑落,皇宮對她來說再熟悉不過。
可是——
陛下竟叫她今日進宮時要避人耳目!
天老爺,這宮裏除了皇后,便是太皇太后,究竟要避誰的耳目,還用猜麼!
真是作大死!
但也只敢在心裏想一想,她不敢抗旨,她手下還養着百來號人呢。她更不敢將事情鬧大,她怕桑落傷心,桑落如今還懷着孩子。
桑落成親至今已有五年,這是她的頭一個孩子,來之不易。當太醫說出娘娘有喜後,青黛一眼就看到桑落眼裏的淚花。
這個孩子,她們都盼了許久。
汪思柔老二都快要生了,這調皮的小子才肯到她孃親肚子裏去。
好在一切苦盡甘來。
皇后娘娘有孕,天下承平,國祚安穩。
一切都向好的方向發展。
可偏有人放着安生日子不過,要鬧幺蛾子。
其實陛下這些年一直都做得很好。
剛登基那會兒,不是沒有世家大臣舉薦,想往陛下的後宮塞妃嬪。可陛下坐在御座上一臉冷漠,顧相一人舌戰羣儒,便說得那些想要推舉自家妹妹、女兒的臣工啞口無言。
然後陛下便開始提早開朝時間。
如今百廢待興,正是勵精圖治的時候。既有這般閒心操心後宮,那就多勞碌些。
舉薦一次,提早一次,那些住得遠些的臣子,每日頭頂星光便要從家出發去上朝。
到了奉天殿,先自行議事。
陛下是雷打不動的,等到卯時三刻,五更天上,正式早朝。
臣子們苦不堪言,日日睡眠不足,被折磨得精神憔悴。
幾次之後,再無人敢置喙陛下內宮之事,朝堂內外一片和諧。
等再過兩年,皇后一直未有身孕,不協的聲音便又冒了出來。
有那些死腦筋的御史文人,當朝撞柱明智,口口聲聲爲了國朝安穩,逼着章熙廣納後宮,綿延子嗣。
這回便是顧相,也沒有那般氣強。
誰都知道,對一個開國皇帝來說,子嗣有多重要。
那段時間,帝后的壓力都很大。
可章熙同樣頂住了壓力。
他開始跟皇后一起喝藥調理。
不但喝藥,還喝得人盡皆知。
於是,坊間傳言便從皇后娘娘生不出到其實是皇帝陛下不行……
可以說,章熙已經做到了身爲丈夫的極致。
也是從桑落和章熙身上,青黛感到了愛情的美好。
偏偏!陛下在這時候宣她偷偷進宮。
還不能叫人知曉。
這是要做什麼?
偷腥嗎?
總不會是與她商議朝廷大事。
妻子懷孕,丈夫就要在外沾花惹草?
青黛愁得一晚上沒睡着,看着銅鏡中的美豔顏色,心中更添兩分鬱悶。
攬鏡自照,她抱怨道:“沒事長這麼好作甚?這下被人惦記上了吧?”
侍女桃兒從外面進來,“掌櫃的,您今日不是還要進宮,快洗漱吧,不然一會兒可遲了。”
桃兒是她的貼身侍女,專伺候她的起居,人勤快,嘴也甜。
桑落曾不止一次抱怨,說她俗氣,哪有叫貼身侍女喚自己“掌櫃”的?
可比起“姑娘、小姐”之類,掌櫃纔是能叫到她心縫裏去的稱呼。
桃兒馬上放下手中的水盆,大力點頭道:“好看,我做夢都想長成掌櫃這樣,還有許多男子喜歡。”
青黛幽幽嘆氣,“唉,你怎麼會懂我們這些仙女的煩惱。”
今日進宮,她特特挑了一件最老氣的衣服,衣領高得恨不能蓋住下巴,全身包裹得嚴嚴實實,臉上也未施粉黛,剛好昨夜未睡,眼底還有兩團烏青。
整個人又喪又醜。
青黛滿意地點點頭,乘車往宮裏去。
還好章熙那廝在含元殿召見她,若是在什麼寢宮,她一定當場斷髮明志。
青黛握了握袖中的短刀,若是實在情況危急,她在脖子上蹭一刀意思意思也不是不行。
“唉~”
從早起到現在,她已經嘆了八百回氣,要不是桑落現在懷着孕,怕影響桑落身體,她昨日就闖進後宮,將她姐妹接走。
狗男人,果真沒有一個是好東西!
皇帝陛下也一樣!
青黛在心中默揹着昨日董麗君教她的詞,她絕不效仿娥皇女英,共事一夫……
桑落胎位剛穩,陛下你且做個人吧……不不,請陛下以大局爲重。
一路上顛三倒四地揹着,含元殿很快便到了。
進去後,殿中已立着一男子,對此青黛悄悄鬆了口氣。
不是隻有她和陛下兩人就好。
章熙眼見着一個土綠土綠的身影從殿外走進,像一顆失水的白菜,當場便皺了眉。
要知道這些年桑落的衣服,基本都出自他之手,章熙很有自己的一套審美,也在一定程度上引領着京城的潮流。
“怎麼穿成這個醜樣子?”
青黛心裏白眼翻個不停,也沒人叫你看啊~
“民女貌醜,您將就着看吧。”
章熙與青黛認識多年,當年還因桑落之事被她指着鼻子罵過不止一次,因而即便他現在久居高位,積威深重,對於青黛的陰陽怪氣依舊充耳不聞。
章熙硬邦邦道:“你什麼時候嫁人?”
來了來了!
嘖嘖,男人吶~
麗君還不相信陛下會如此,可她青黛什麼沒經歷過,什麼不知道。
“快了。”
“快了是什麼時候?”章熙忍不住追問。
前天落落睡到半夜突然哭醒,好懸沒將他嚇死,生怕她哪裏不舒服。說是夢到青黛一個人孤獨終老,心中十分難過。
這一哭,斷斷續續便是大半夜,章熙倒不是怕自己睡不好,只怕她那般哭傷身體。
孕期情緒多變,他做人夫君的,妻子有事,他當然要想辦法解決。
這纔有了將青黛召進宮來一事。
“就是馬上……”
章熙看了眼殿中立着的男人,也不與她的敷衍計較,又問道:“可有心儀之人?”
青黛立馬接話,“有了有了。”
生怕他不信,還舉例論證,“是鄭家的公子,知書達理,人很好,對我也好。”
她說完,陛下還未說話,殿裏突然一聲爆響,“姐姐?!”
青黛迷茫地看向四周,可整個大殿除了伺候的宮人,就只有她和陛下,還有一旁站着的男子。
她頭一次看向那位彪形大漢,伸手指了指自己道,“您……叫我?”
彪形大漢點點頭,“姐姐,是我。”
青黛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打扮,又摸摸自己的臉蛋,她今天是穿的有些老氣,可再怎麼她也是貌美如花的仙子啊。
姐姐?
老成這樣,怎麼好意思叫人家姐姐的?
“這位大叔,敢問怎麼稱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