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家裏到單位，要先坐兩站市內公交車，再到汽車站坐半小時的郊區小客車。要共約一個小時才能到學校。
早上七點的時候，張文坐上了郊區公交，汽車駛離了遼南市，正穿越兩邊的稻田，奔向城邊區。
小客車裏今天乘客不多，都有座位，立夏的清晨，車窗半開，晨風涼爽。
“哎呀你是不是姓張？”隔着過道，另一邊的座位上有人問張文。
“哎……”張文應聲回答，扭頭看那坐一位20多歲年輕人，穿着工廠工作服，表情和聲調都似在裝傻充愣，這人看着面熟卻想不起來，張文回答“……對啊，我姓張，咱認識啊？”
“你是不是在職高當老師？”
“嗯，沒錯，我在職高工作”
“哎你記不記着你以前踢過我？”青年眼神和口氣中忽然閃爍出挑釁和兇殘。前面乘客聽到這話也紛紛轉頭看，目光好奇驚怯。
“……沒有……啊……”張文心裏也吃了一驚，扶了扶眼鏡:
“老弟你是不是記錯了……我……哪能打你呢再說我也打不過你啊？嘿嘿，你在什麼廠子上班老弟？”
他隱約想起剛上班的幾年，自己血氣方剛，學生十六七歲，有一些上課特別調皮搗蛋的，他那時確實粗暴過幾次，但沒有過大動作，次數並不多，只過了兩三年，就吸取別的老師教訓，再也沒有過體罰行爲了。
眼前的這個小子，看着眼熟又兇惡。多半是自己早期課堂上扒拉過的，或踢過兩腳的調皮學生，這是記仇了呀。
“什麼他媽沒有啊？……”那小子開始叫囂，伸出手指頭指點張文的鼻子“……哎你忘了我可沒忘，我就問問你那時候憑啥打我呀？”
衆目睽睽，張文知道這小子也是誠心寒磣自己，他也就收斂了笑容
“我再說一遍啊……”張文穩定了口氣“……我沒打你，你要非說我打你了，我也沒辦法，但誰主張，誰舉證，你懂不懂這話？就是說你要非說我打過你了，你現在想怎麼辦吧？”
張文情急下將了這小子一軍，他知道這相遇偶然，這小子是臨時起意侮辱自己，看他的穿着打扮也不是什麼社會人，不至於發生突發事件，但這小子油鹽不進，只能心理壓制他。
果然，這小子見沒嚇住張文，片刻只悻悻的說
“姓張的，你記住了，我叫鄭小剛，你在我小時候打我，現在我長大了，你等着瞧，這事沒完！”
張文沒再答話，轉回頭看着車窗外，看着那一片片緩慢掠過的翠色田野。
……
辦公室裏的音樂馬老師馬今天上班了。
馬老師平時愛去收發室裏閒坐，許是從那聽到張文昨天被警車帶走的事，所以早上見張文一進辦公室，就湊過來關切：
“昨天你下午沒來，哈哈沒什麼事吧？”馬老師習慣所有的說話裏都打哈哈
張文看看馬老師，沒覺得象其他人那麼大變化，似乎他一輩子總一個模樣，不老也不年輕，只是頭髮稍微濃密些。
“哈哈啥活？最近倆月不是在村兒裏餃子館麼？讓你去你還不去？哈哈”
“啥餃子館？……”張文又猛然如夢初醒“……李二飯店嗎？”
馬老師先警覺的盯了眼張文，左右看了看其他老師都離的夠遠，他壓低聲音湊近張文耳朵“可好了，老弟你去看看”
這次沒打哈哈，一臉的熱情真摯。
張文會意的抿嘴用力點頭，卻不敢直視馬老師熱情的雙眼，只無聲對着天棚做了兩下大笑表情。
城邊區下轄個城邊村，村民實質上也都住在城邊區裏。他們到季節耕種區邊的莊稼。
村長李二原本是個老混子，蓋了個二層樓，開了沒手續的飯店，這飯店不掛幌子不起名，時間長了俗稱餃子館或李二飯店，九十年代李二從各處弄來些年輕女子陪酒。
過了2000年，本來城市中的夜總會都已經蕭條消失。可李二卻土頭土腦的突發奇想，在小二樓裏裝修了小型舞臺舞池，招攬相關人等去喫喝玩樂。
僱傭了區裏那幾個會伴奏的音樂人士，張文做爲歌手本來也應了邀，但只去演出過一次。那種氛圍讓張文無法忍受，舞池邊擺着酒席，食客們喝到高興，脫了上光膀子摟着服務員羣魔亂舞。醜態百出惡俗無比。
那次散場時張文對李二請辭，說自家住處太遠，深夜路途不便，讓他另請高明瞭。
原來馬老師還一直在那彈琴，也難怪剛纔擠眉弄眼的附耳，張文深知其中意。
張文從畫室中取回昨天的講義，又對馬老師說起昨天那借錢女青年的事，他指點教案上記的名字“王娜”，問馬老師究竟是不是他親屬？
馬老師聽完描述，卻邊打哈哈邊搖頭，說知道這女的名字，但絕對不是自己親屬，只在某個場合喫過飯聊過天，其他的職業住址一無所知。
一聽到張文借給了那女子五百元，馬老師又開始擠眉弄眼了，他戲謔是不是因女子年輕漂亮什麼的。
其他老師聽懂了這事，也紛紛扭頭笑看。張文沒等馬老師把玩笑開完，就轉身夾着教案出辦公室了。
……
中午放學。張文騎上摩托決定午休時去父母家看看。
在路上張文提醒自己這是2001年，自己才三十出頭，父母也剛逾花甲。那時父母住在哥哥的一套房子裏，離張文學校並不遠。
而張文童年時住的，父母的老房子是大市場邊的四合院，哥哥嫌平房潮溼，剛好單位有性價比較高的福利住房，就買來讓父母居住，老房子出租給了一個市場商販。
哥哥張明是城邊區稅務局科長，嫂子陳曉是交通銀行的主任。哥哥和嫂子雖然都有點職務，卻只是單位業務尖子，並不熱衷社會上的交際場。生活上節儉樸素。
張文婚後這八年不常去父母家，每次面對父親，他總覺得緊張壓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