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然下起了雪,五號公館門口仍是人來人往。
確保林宴真的沒有其他打算後,霍遠把手塞進了大衣口袋中,連同他牽着的那隻冰手一起。
“今天沐沐想拉我手又縮回去了。”垂着頭的少年似是打趣,又像訴苦,“可能是手太冰了,嚇到小姑娘了。”
話音落下時,林宴明顯感覺到握着他的那隻大手又用了些力。
“可能小姑娘都比較怕冷。”
“我不怕,以後都給我牽。”
腳下的雪逐漸厚了起來,踩上去會發出輕微的嘎吱聲。
“對了。”霍遠突然停下了腳步,“你這小鬼以後上廁所能不能帶上手機。”
“啊?”正低頭看自己腳印的林宴有些莫名其妙。
“已經兩次被其他女孩接了你男朋友的電話了,這樣很容易產生誤會的。”
“沐沐今天接了是一次,還有哪次啊?”
“之前那個燒烤店的女孩一次。”
當下的情況林宴有點想笑,但自己男朋友似乎是很嚴肅地在和自己說這個問題,他便硬生生憋了回去。
他男朋友提起楚耳時總喜歡用燒烤店的女孩代替,久而久之他都差點被帶偏。
可能楚耳自己都不知道,她在這對小情侶的談話中,是沒有名字的,有的只是燒烤店的女孩。
他不答話,霍遠就停下了腳步直勾勾的盯着他看,像是非要等到一個保證才肯罷休似的。
於是他也停下了,轉身爲霍遠拂去了肩上落着的雪,然後極爲認真的開口。
“知道了,我以後會注意的。”
紛飛的雪落在少年細軟的發上,即使是轉瞬即逝的停留也爲他平添了幾份柔軟。
“你知道我爲什麼想走回去嗎?”
“爲什麼?”
“聽說一起走過初雪就能一起白頭。”在說這句話時林宴並未轉頭看霍遠,似乎只是隨口一提。
“所以是想和我一起白頭嗎?”
隨着這句話一同到來的是長久的靜默,只有時不時的鳴笛聲響起。
這沉默讓霍遠有些後悔自己剛剛下意識脫口而出的話,明明都還不確定自己的心意,卻要反覆去試探別人的內心。
眼看着就要快要到住的公寓了,霍遠腦中高速運轉着該說些什麼來打破沉默。
“你什麼時候……”
“嗯,我想。”
“什麼?”
“想和你一起白頭啊。”
少年的發上零零星星地散落着雪花,遠處看倒真像白了頭似的。
這個什麼依據也沒有的傳聞林宴很小就聽過,那時孤兒院很盛行這種東西,但唯獨這一句他記得十分清楚。
冬日的孤兒院供暖措施做的並不到位,所以大多數小孩整日手腳都凍得像冰塊一樣,紛紛養成怕冬天怕冷的習慣,這其中也包括林宴。
他很怕冷,卻又總是矛盾地期待初雪,是因爲他想要一個陪着他白頭不會離開的人。
現在長大了,願望也跟着長大了,他不僅希望有還希望這個人能是霍遠。
在少年倒映着飄飛雪花的眸子中,霍遠同時看得到自己面上的無措與呆滯。
“我也想”這三個字在他嘴邊纏綿了許久,最終還是被他嚥了回去。
這個迴應只有他的心知曉。
等到霍遠洗完澡出來時,牀上的人已經陷入了睡眠之中。
霍遠熟練地從林宴手裏抽走手機的充上電,然後在被子裏暖了一會才把人撈進懷裏,下頜抵在少年發頂不知神遊去了何處。
“你今天來是不是專程來五號公館找我的,要抓姦?”
“沒睡着啊?”霍遠有些錯愕,緊接着收緊手臂,不再顧忌會吵醒懷中人。
“其實我今天很不開心,上班不開心,喫飯也不開心,直到我撞見你。”
“發生什麼事了?”
“謝謝你讓我重新喜歡初雪。”
少年在說話時雙眼也未曾睜開過,霍遠試探性的問了幾句得到的只是牛頭不對馬嘴的回答,便閉嘴只是聽着。
或許是在說夢話吧,清醒的話自己的律師小男友是絕不會允許他說話這麼沒有條理的。
“要是能天天喫草莓就好了,可是巧克力好貴。”
“不貴,想喫就買。”霍遠輕聲接話。
“手機進水了修不好了怎麼辦,要是聖誕節在週末多好。”
“今年就在週末,修不好買新的。”
“……”
距除夕夜還有十來天時,聚江的新年氛圍就已經濃厚到員工無心工作了。
頗有儀式感的張子錫在新年來臨之際,把自己喝水的水杯都換成了喜慶的大紅色。
但沒幾趟後就又多了一點,於是乎在廁所,工位和茶水間反覆無休。
“到底是誰佔了半個小時廁所了,我都快憋炸了。”張子錫頭埋在桌上的臂彎之中,透過棉服傳出來的話語中帶着憤怒與忍耐。
這幾日林宴早就對自己同事這樣每日幾遍的抱怨習以爲常了,但他沒想到擡眼時張子錫還在灌水。
“那你還喝水?”
“喝水緩解緊張啊。”
“噢。”林宴低着頭理了理自己的圍巾,想盡快做完這點工作然後去喫午飯。
又一次去廁所無功而返的張子錫也不敢坐了,躬着身子看椅子看桌子又看電腦,妄圖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你你你!我想起來了!”
“你又想起來什麼了?”被同事拽住圍巾的林宴被迫停工,不耐煩地望着張子錫。
他一直很想不通張子錫的心血來潮式記憶力,這人總是莫名想起一段記憶,不分時刻不分地點,用王律師的話來說就是現場發揮能力較強。
“我之前問過你喜不喜歡藍色圍巾,你說不喜歡!!那你脖子上帶的是什麼?!”
“……”今早出門時被自家男朋友按着非把圍巾套上才放人的林宴一時啞口無言。
他說過不喜歡嗎?反正他不記得了。
而且這可不是一般的藍色圍巾啊,這是他男朋友送給他的帶着海綿寶寶的藍色圍巾。
“果然,看來你是不喜歡我纔對吧!”氣到深處的張子錫甚至直接直起了身子,一臉痛心疾首。
“這不是挺合理的嗎?”
被指着的林宴設想了一下如果他喜歡張子錫這個死直男又被他知道的話,大概恨不得天天繞着他走。
“原來我們之間的同事情誼如此脆弱,終究是我……”
“你們兩個在聊什麼呢?不去喫午飯嗎?”從廁所出來的王律師甩了甩手裏的水,腳下的步子似乎有點不穩當。
快憋出病來的張子錫見狀,話沒說完就消失在了二人面前。
“小張怎麼了?看着表情好像有點扭曲。”王律師靠在輕輕錘着自己的大腿。
“不知道,可能這幾天沒休息好吧。”手下敲字動作不停的林宴選擇撒了個善意的謊言,他總不能告訴他們親愛的帶教律師,因爲你一直佔着廁所才憋到了小張吧。
靠在椅子上緩了許久,王律師才顫顫巍巍的站直了身體。
“看來是工作有點重啊,沒事,過兩天我們去鄉下做法律援助,可能會輕鬆一點。”
“做法律援助?”敲完字的林宴合上電腦,詫異地望着王律師發問。
王律師沒在第一時間就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回他辦公室端了一杯茶出來,順手帶了一沓資料遞給林宴。
“聚江習慣做法律援助來給一年的工作收尾,是個很有意義的活動,這是以往的案例,你和小張一塊看看。”
“我們去幾天?”林宴大致翻了翻手裏的資料,處理這麼多糾紛的話,至少也要四五天的樣子。
“四天,要趕在除夕夜回來喫年夜飯的啊。”
對於林宴要去鄉下做法律援助這件事,霍遠聽到後憂心忡忡好幾天。
簡直和林恕當時得知他要出國去讀研是同一個反應,這讓林宴一時間十分無措。
“我就去四天就回來了。”
“我知道,那你晚上住哪?”霍遠低頭給行李箱裏塞了幾盒洗好的草莓,同時悶悶地開口。
“不知道,律所讓我們住哪就住哪唄。”
“……”
“你別這個表情,雖然是農村住宿條件也不會很差的啊。”
“要不我給你訂個民宿。”霍遠極力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憂心,同時又給行李箱裏塞了許多甜食。
“不用啦,停!”
林宴及時蹲下身拽着行李箱邊緣用武力奪過行李箱,把自家男朋友剛塞進去的東西當着他的面又一一拿出來,
“你以爲我是去春遊嗎?這是工作該帶的東西嗎?”
“工作也不能不喫飯啊。”霍遠執着地把草莓又塞了回去。
“那也應該帶點泡麪什麼的,帶這個別人還以爲我是去春遊呢。”
那盒草莓在行李箱裏待了不久,又被行李箱的主人無情地拿出來放在一旁。
被遺棄的草莓和把草莓帶回家的霍遠看起來都像蒙了一層灰似的,後者不再說話,悶悶不樂地坐到了沙發上。
蹲在原地的林宴躊躇了幾秒後,還是沒把草莓放進行李箱。
而是撿起來那盒孤零零被遺落在地上的草莓,踢掉了拖鞋鑽進霍遠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