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是!”莉莉大驚,臉色紅了起來,這種事怎麼會懷疑到她身上。
“不是?”村長斜眼看着她,“那孩子怎麼會在你身邊發現?”
撫育院的工作人員找到了曬穀場的莉莉,發現了這個來歷不明的嬰兒。在村長的記憶裏,老人的口口相傳裏這種事似乎也發生過,祭品在祭典前忽然就忘記了自己的本分,行了大逆不道的事。
莉莉不說話了,她不知道如何爲自己辯白,她連自己爲什麼去曬穀場都不記得了,也許是夢遊。
“既然找不到這個孩子的記錄,那就,一併作爲祭品吧。”村長拍着膝蓋,站起身,反正土坑足夠大,多容納一個祭品而已。
“村長!”莉莉瞪着他,“這孩子太小了,應該再長大一些。”
“有什麼關係?”村長興致索然,這個兔女看着倒胃口,“找不到父母,根本不知道她從哪裏來的,不用浪費糧食了。”
他一直沒有和村民說,最近一年糧食的供給銳減,他不捨得放棄賣給外面村莊的豐厚收入,就悄悄減少了村子內部的分配。
村民因爲糧食不足變得羸弱,生育率也在慢慢下降。
“可她太小了!”莉莉忽然覺得喉間一陣哽咽,這是一個女嬰,不知道爲什麼,她覺得孩子好可憐。
“不用浪費糧食了,而且撫育院的人手不足,照顧不了。”村長離開了,祭典還有很多工作需要準備。
莉莉看着那個小嬰兒,茫然失措,這孩子到底是從哪裏來的?
“麼麼。”嬰兒倏地發出聲音,眼睛又圓又亮。
十幾分鍾後,莉莉抱着一包要盥洗的衣服,正要往外走,被撫育院的主任攔住,“祭典快要進行了,你不要離開這裏。“
莉莉爭辯,“我出去走一下,很快就回來。“
主任搖頭,“你必須留在這裏。”
莉莉的目光充滿了絕望,往空無一人的門外遊離着,視線裏忽然出現一個高大的人影,褐色頭髮,藍色眼睛,面容平庸,似乎是一個外鄉人,也許是來購買糧食的。
“你,你好!”莉莉也不知道從哪裏涌出的勇氣,“你能幫我扔垃圾嗎?”
那人腳步一頓,“你喊我?”望向莉莉的目光如水面一樣平靜。
阿司本來是在村莊裏晃悠,看看還能不能發現沒有更多的證據,說明爲什麼之前的調查員不願意重啓這個試驗場,沒想到在撫養院門口遇見了失敗的實驗對象。
莉莉嚥了口口水,“是,請你幫我扔掉垃圾。”
她手裏一大包鼓鼓囊囊的東西,裝着她的個人物品。反正祭典之後也不需要了,丟掉也不佔地方。
那人思忖了片刻,揹着光朝莉莉走了過來。
撫育院主任疑惑地多看了阿司幾眼,一般外來的訪客很少和他們說話,這個人應該是閒得發慌吧。
畢竟祭典是不允許外來人員參觀的,他們只能待在村長的院子裏等待祭典結束。
阿司注視着莉莉空洞的嘴巴,“丟垃圾是嗎?”
“嗯。”莉莉掩飾着不安的神色,把手裏那一大包東西遞了過去。
阿司頓了頓,並沒有伸出手,“丟哪裏?”
“越遠越好。”
“不行,我不能幫忙。”
“爲什麼?”莉莉叫了起來,心中浮現出怪異的感覺,這個人是第一次見,卻有種熟悉感。
阿司搖頭,“我不能幫忙。“這一大包衣服裏裹着一個嬰兒,他不想找麻煩。
莉莉的眼底浮出水光,“求求你了,幫我一個忙好嗎?”
阿司拒絕,“不,”平直的肩頭一轉方向,往村長的院子走了過去。
院子寬敞,擺了四五張桌子,來村子採購的異鄉人圍桌而坐,品嚐着一種用樹葉泡出的綠色汁液,小聲地議論着今年糧食的價格。
阿司混在人羣中,百無聊賴,低頭不語。
木三星球上的每一個村落他都前往過,大致都是村長級別的人物霸佔着所有的資源分配,而村長並不是選舉出來的,是經由子承父業。
村長家總是村莊裏最富裕的一戶,衣食無憂。
當權力被固定在某個家族手中,他們所想的不再是讓村民們過上好日子,而是如何鞏固自己的權力,讓財富囤積在自家的院子裏。
無論是傳統,神話,迷信,任何一樣能讓村民們相信的東西,都是他們牢牢抓緊的控制工具,但最有用的,是恐懼。害怕離開這裏就活不下去的恐懼。
生是這片土地的人,死也得葬在自家的田裏,保佑莊稼豐收。
在座的人雙手舉起杯子,於頭頂高,表示對村長的尊重,唯獨一個褐色頭髮的年輕男子沒動。
村長皺皺眉,他不太記得這個年輕人什麼時候來的,看起來不太懂禮貌,但他沒心思理會這個小插曲,放下杯子,“好了,祭典後見。”
“村長!”一個農婦打扮的女人出現在院子門口,“不好了,莉莉跑了……”
村長勃然大怒,“讓你們看好她,我就說昨晚她不是突然消失的……”
祭品有時候會出現意外狀況,他的經驗豐富,一早就囑託撫育院主任看牢莉莉,沒想到還是出了岔子。
桌子上坐的人表面上風平浪靜,等村長的身影一離開院門,紛紛議論起來,他們對祭典都有各種猜測,這裏的土地能種植出巨大的農作物,確實存在着外人不知道的祕密。
沒有人注意到有個年輕人離開了桌子,不知所蹤。
天空是紫色的,雲團像一片片魚鱗移動着,乾燥的山谷風從遠處傳來,暖烘烘的。阿司和飛船通話,“我回飛船了,準備啓動。”
一個矮小的人影撞上了他,攔住他的去路,“求求你,幫我個忙。”是莉莉,她的頭髮凌亂,抱着一個小小的布包。
只一眼,阿司就認出那是昨晚抱着他的小腿不鬆手的嬰兒,目光冷峻起來,“這孩子和你有什麼關係?”
莉莉吸了一口氣,她一開始沒認出這是不久前剛拒絕過她的外鄉人,大腦似乎自動對這個人的樣貌做了模糊處理。
“和我,沒,沒有關係。”她緊張地看着身後,有人在追她。
“那我爲什麼要幫忙?”阿司繞過她,繼續往前走。
“這孩子太可憐了!”
阿司轉過身看着她,小臉皺巴巴的,眼中露出絕望。他對於原人相貌的美醜沒有反應,但即便不借助儀器,也很容易看出莉莉的情緒在崩潰的邊緣,臉和脖子漲得通紅,胸口劇烈起伏着。
“這孩子,她,她連這個世界什麼樣都不知道,就,就,就……”
“那又和你有什麼關係?”阿司來了興趣。
木三的原人都是自私自利的,他並沒有見過任何父母照顧孩子,爲愛人奉獻,莉莉這種想救陌生人的念頭從何而來?
“她是個女孩啊……”
阿司沒聽懂,微微偏過頭,耳朵裏的通訊器一片沉寂,機器也分析不出來這句話。
“她和我一樣是個女孩啊。”莉莉帶着哭腔喊了一聲,灰濛濛的無力感從四肢涌上心口,形成了一個漩渦。
阿司臉上的疑惑更重了。
“她長得這麼漂亮,這麼健康,爲什麼,爲什麼要成爲祭品啊。”漩渦吞沒了她,眼淚流了出來。
布包裏緩緩伸出兩隻小手,對着莉莉扁了扁小嘴,麼麼、麼麼,喊着。這個無音節的發音,居然和遠古的人類喊母親類似。
這孩子會說話?阿司倒是沒料到,看起來孩子的聲帶沒有受損,也許是之前的環境沒有刺激她說話的衝動。
阿司還沒說話,四周傳來紛雜的腳步聲,是追着莉莉來尋人的村民們。
“求求你了,把她帶走吧,離開這個村子,你隨便把她丟在哪個村子都好。”莉莉深吸一口氣,“讓她多活幾年就好,看一看這個世界。”
阿司遲疑着,到底還是接過了孩子。
村民們迅速趕到,也顧不上外鄉人在場,抓着莉莉的手臂,將她朝着祭典的場地拖了過去。
小嬰兒衝着阿司笑了起來,“麼麼。”
阿司把手指放在她的脣上,想阻止她繼續說話,卻被小手抓住手指,放在嘴裏吧唧吧唧吮着,阿司驚出了一身冷汗。
這噁心的黏滑感,原人的唾液裹着他的手指!這裏面有多少細菌?!
“阿司……”小安的聲音從通訊器裏傳來,“我收拾一個艙房出來吧。”
阿司抽出手指,用布包矇住嬰兒的臉,趕回了飛船。
祭典進入尾聲,莉莉站在土坑中,雙手緊握在胸前,嘴脣的黑洞顫抖着。
村長一聲令下,漫天的土塊碎石從高處落下,好像下冰雹一樣,紛紛掉入土坑,黑洞逐漸被填滿。
她擡起頭,勉強從人羣裏辨認出她的父母,站在稍後排的位置,臉上冷漠。
她從來沒有喊過爸爸媽媽,卻沒料到會在這個場合見到他們。
母親拿着一個較小的石頭,猶豫着,沒有丟過來,父親舉着一塊比自己頭骨還大的石頭,用力朝她砸了過來。
石頭一下擊中了她,眼前一陣眩暈,殷紅的鮮血流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