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來越多的石頭砸到了莉莉的頭上，她覺得自己快站不住了，緩緩地倒了下去。
仰面躺在坑底，她又看見了空中出現橢圓形的巨大紅光，在氣霧中冉冉升起，伴隨着她的呼吸一起慢慢消失了。
所有站着的人都感受到一股不知來自何處的強烈氣流，地面似乎震動起來，他們慌張地放下石頭，低頭祈禱，誠心誠意。
希望明年是個好收成，大家能喫飽肚子。
飛船裏，所有的目光都凝聚在駕駛艙裏到處爬動的嬰兒身上。
“阿司。”小安拿着一片薄薄的織物，“我給她先穿上衣服。”
指揮官坐在椅子上，半天沒給出指令。
“這是什麼玩意兒！”機械師阿吉摸了摸光溜溜的腦袋，他的手腳都是機械，只有大腦和主要軀幹是血肉組成。
他是前幾代的新人類裏的失敗品，因爲重組的基因出現脫靶效應，從小手腳都長出骨癌細胞，無論換多少次器官都無法改變，最後只得換上了機械四肢。
像他這樣的失敗品也不少，阿吉的運氣比較好，在飛船上找到了工作，免於送去冷凍倉的命運。
這種半人半機器人的存在，灰星上大約有幾百個，能不能活着全憑能不能找到合適的工作。那些工作新人類不願意做，機器人完成的效率較低。
飛船機械師的工作就符合，有一些維修工作要暴露在小劑量輻射下，機器人在第三法則的影響下有時會出現電路和判斷紊亂，像阿吉這樣的就很合適。
阿吉這個名字是飛船指揮官取的，說是方便溝通，也不知道是什麼惡趣味。
阿吉所學的都是維修飛船的機械學，關於原人的知識約等於零，看見這種形態的原人，大喫一驚在所難免。
阿司沒有看那個女嬰，給p19下指令，“把飛船停留在木三的衛星帶上，暫時不前往下一個目的地。”他沒想好如何安頓這個嬰兒。
準確地說，是一個應該被銷燬的原人女嬰。每一個標籤都顯示她不應該活着，但整個實驗小組都必須遵守灰星人規則，不得直接導致她死亡。
餓死不知道算不算，阿司思索着。
“祭典結束了。”p19關閉了監控儀器，和指揮官報告。
看着小安笨拙地跟在女嬰的身後，小心地保護着她不要撞倒，阿司若有所思。
小女嬰居然會發出咯咯咯的奇怪聲音，小安說這應該是笑聲，然後遺憾地說阿司離開幼年期後就很少笑了。
看樣子，照顧嬰兒的指令在小安體內不自覺地被激活了。阿司的嘴脣抿成一條線，他在想要不要留下這個孩子，在飛船上也不會被發現。
木三的原人平均壽命才四十歲，他估計這個孩子活不了四十年。對於他們能活三百年的新人類來說，這個生命長度不值一提。
小安的兩隻鉻鋼手臂，溫柔憐愛地摟着小女嬰，眼中的藍光變成了紅色，喚醒了阿司許久之前的記憶畫面。
新人類大腦的存儲和開發區域遠超早期人類，他可以毫不費勁地回想起自從出生後的每一個畫面，只不過有些不常調出的記憶被存儲在皮層深處，爲的是不浪費神經元。
人和機器人沒有太大區別，大腦就是機器，神經元彼此之間通訊用的密碼類似計算機脈衝碼。
肌肉好比引擎，骨骼是槓桿，肌腱是繩索，關節是鉸鏈。一切的血肉結構，只是爲了承載基因而生。
這個小女嬰和阿司不一樣，生命脆弱，不堪一擊，留下她幫小安保持原子腦活躍，也不是什麼壞事。
他輕嘆了一口氣，“小安，你把這東西帶去機艙，別讓她出現在駕駛艙。”
機器人管家愉快地接受了這條指令。
p19安安靜靜地，像塊石頭矗立在地上，這種形態可以幫助它節約能源消耗。
阿司從電腦上調出來未完成的報告，在結論處寫下，重啓木星試驗場。
這個星球沒有任何原人的基因值得被保留。
存檔的一瞬間，記錄發送到了灰星最高指揮官的辦公室。
阿司站起身，看着機艙外的大氣層，星球上覆蓋着無數的紅色漩渦雲團，好像無數的血紅斑點。
這種紅色的氣體是接收灰星發出的能量波，轉換爲原人可以呼吸的氧氣的介質。
灰星要摧毀這個星球試驗場，只需要把能量波段調整成爲紅色氣體無法過濾，原人就會在幾分鐘內死亡。
阿司隔了透明的機艙玻璃，看着無數小的紅色漩渦快速往中間匯流，變成了褐棕色的大漩渦，宛如一隻巨大的恐怖的眼球，眼睜睜地和飛船一起，親眼見證星球上的實驗品死亡。
木三消亡了，從此迎來了木四時代。
淨化這個星球大約需要五十年，把上一代實驗品殘留的環境完全湮沒，再靜待灰星人帶去新的原人基因。
“阿司，航行需要定下一個目的地。”p19提醒飛船指揮官履行職責。
忽然腦中響起莉莉的哭叫，“她是一個女孩啊！”阿司無意識地問p19，“這個星系裏雌性原人地位最高的星球是哪一個？”
p19很快給出答案，“火一，距離這裏二十六萬光年。”
阿司點頭，“去那裏吧，繼續執行任務。”
九個原人試驗場在灰星研究所並無等級上的優劣，就像裝着不同小白鼠的器皿，編號一二三四……九。
p19只是一個機器人，原子腦的指令是直接回答問題，如果它是人類，就會提醒指揮官一個很重要的補充信息。
火一星球上的原人經歷了幾千年的進化，只有幾位地位超絕的女性，被民衆尊爲女王的那幾位。
飛船行駛在黑色的虛空中，無限延伸的廣大虛空，空中閃動着的小光點是由充滿能量的物質所組成的巨大團塊，充滿四下飛舞燦爛奪目的微小星塵。
沒有生命跡象的星際通道，閃耀着一種滄桑悲愴的美。
飛船穿過一片小行星帶，最終抵達了火一行星，23號星系中唯一一個保留着初代試驗場的星球。
整個星球表面覆蓋着淡綠色和藍色。藍色是海洋，綠色是植物，空氣中漂浮着大量黃色的孢子和花粉。
火一星球上有超過一百萬種鮮花，很多花散發出致命毒素。
這個試驗場的原人後代漸漸產生了抗毒性，但對於灰星實驗員，在這裏生活超過七日就會出現嚴重的器官衰竭，必須及時返回灰星治療。
這就導致研究所的記錄裏關於火一星球的記載十分有限。
記錄包括了，本地人從不食用覆蓋着鱗片的魚類，他們比較喜歡土壤里長出的各種漿果。
不攝入任何澱粉和蛋白質的後果，導致他們體內發生了重大的基因突變。灰星研究所樂見其成，並沒有進行干預。
資源充足，他們進化到一種極穩定的社會結構，和平地存在了幾千年。
幾千年過去，火一星球上有大大小小四五個王國，其中歷史最長人口最多的是高迪亞城，臨界澄澈的藍色海洋，是這個星球的朝聖地。
在飛船落入氣流層的瞬間，阿司就讓p19開啓了飛船的屏罩，在進入人眼的可視範圍前完全隱形。
從高空俯瞰，高迪亞王國的城市佈局像一個巨大的棋盤，無數個小街區是標準的正八邊形，整整齊齊地擺列着。街區內分佈着六至八棟矮小的樓房，灰撲撲的水泥外牆上嵌滿了貝殼。
每一個街區的中心種植着成排果樹，那是本地人的“糧倉”。
城裏的市民沒有地位高下，住宅都是一樣的規格。
飛船導航顯示的地圖上，街道的尺寸完全相同，像是用儀器測量過的，但這裏沒有經歷工業時代，無法制造出任何機器，全靠手工。
所有街道匯於一箇中心點，那裏有一座高聳入雲的尖頂城堡，富麗堂皇，極盡奢華。
這棟皇宮已經修建了兩千年，甚至直到今天也還沒完工。白色石材砌出波浪形的外牆，落地窗上排列着海底氣泡般的彩色寶石，女王就住在皇宮裏。
阿司的飛船抵達得及時，正好趕上了新繼位女王的擇偶期，宮殿外熱鬧非凡。
阿司和p19說道，“你把新女王的信息調出來。”這次他打算在行動前謹慎一些。
看完了那堆火一星球上的原人資料後，阿司的臉色愈發難看，他發覺這次可能做了一個錯誤的決定。
因爲他的計劃是從女性身上採集愛情因子，可是這個星球上的實驗對象屈指可數，在高迪亞城只有一位。
火一星球保留了母系社會的傳統，原人體內的基因發生了突變。突變的結果就是，只有女王可以進行婚配，也只有女王能夠挑選夫婿，完成□□和繁衍後代。
要是真的存在愛情因子，那也只能在女王身上取樣。
要從這個星球最強勢的女性身上擷取生物基因的樣品，聽起來是一場硬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