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商應該不低，但視力似乎有缺陷，應該會戴眼鏡，呼吸道疾病的隱患在高維城這種地方或許不會激發，心臟有一些先天不足。
綜合評估來說，要發生肢體衝突大概率不會是他的對手。
阿司環顧了一下房間，只有客廳是對他開放的，其餘的三個房間都上了鎖，廚房是開放式的，還有一個儲藏櫃樣的電子傢俱。
沒有機器人管家，冷清清的。
窗子上是厚厚的百葉簾，看不見外面五彩的霓虹燈。阿司記得進城大約在黃昏，現在是晚上。
客廳裏沒有任何記錄時間的儀器，這點令他很驚訝。
“阿司，”通訊器響起，是小安，“定位上顯示你進入了高維城，是不是戴上視像儀？”
阿司這次出任務，只攜帶了通訊器，其餘的都沒有佩戴，飛船對於他身處的環境一無所知。
“我先看一下情況，暫時不用。”
“那我什麼時候去高維城找你？”
阿司一怔，纔想起來小安說的是安置小女娃的事，“那件事，晚一些吧。”
門上響起了鎖舌縮回的咔噠聲，阿司立刻中斷了聯繫，摘下耳中的通訊器。
門開了，走道上的燈光透進來。他擡起頭，望向門口出現的男人，果然和他猜想的一模一樣，高挑瘦削的體型，黑髮黑眼，只是那人戴的是隱形眼鏡。
“啊……”男人的神色慌張了一下，“你是……”
似乎又想起了什麼，“唔，你是安撫師對嗎，公司通知我了，說今天福利開始生效。”
阿司眨了眨眼，坐在沙發上沒有動，什麼公司，福利，他聽不懂。
那人走進房間，把黑色公文包放在門口，換了鞋子，低着頭掩飾尷尬，“那個，我帶了晚餐回來，但是我不知道你來了，可能準備的不夠，你，你餓嗎？”
阿司想了想，“晚餐是什麼？”
村子裏的十幾天他根本就沒喫過像樣的食物，洞裏的土坑躺着十幾個人，他根本睡不着，只好在夜裏偷偷拿出營養液補給，懷念飛船上的食物。
飛船上有各種代餐，p19的資料庫找到了一些地球人的食譜。雖然是人工合成的食物，但勝在口感不錯。
他摸了摸凹下去的小腹，禁不住好奇高維城的人喫些什麼。
“蛋包飯。”那人在他面前的桌上放下一個黑色餐盒，裏面盛着一個可疑的黃色扁圓物體，上面還掛着幾條紅色濃稠的液體。
他不知道那是醬汁，只覺得噁心。
原材料都來自村子，但村裏是沒有家禽的，會作爲食物的蛋類只能是污水裏那些長着腳蹼的怪魚產下的。
連同怪魚的肉做成罐頭，連村民們都不屑於這種食物，直接包好交給高維城的機器人。
阿司把頭別過去，“我不用了，你隨意吧。”
那人唔了一聲，似乎輕鬆了一些，拿起餐盒獨自走到廚房的臺子邊，給自己倒了杯溫水，問，“那個，對了，你叫什麼？”
“阿德。”
“這是你的全名？”
“……是。”
那人低頭笑了，“你沒有姓氏嗎？”
阿司嗤了一聲，反問道，“爲什麼需要有姓氏？”既然是無性繁殖的人，無需冠以父親或者母親的姓。
對方愣了一下，“好問題，我，我叫路遊，我也不知道我爲什麼叫這個名字。”
阿司是知道的，在天琴試驗場人工孕育的嬰兒，會在指定寄養家庭長大，父母雙方在提供配子時就簽署了養育契約同意書。
孩子的姓名由父母雙方協商，在契約家庭長大是爲了和成年人學習規則，並且從事和養父母其中一方相同的職業。
養父母的家庭合作撫育模式，在孩子成年就自然終止，一拍三散。
路遊，應該是他養父母給取的名字。
很顯然，路遊沒理解他那句話的真正意義，不過阿司也不想糾正，直接問了另一個他關心的，“安撫師要做什麼？”
路遊停下喫飯，“這個我也是才聽說，是員工福利包的項目，我只是選了，其實，那個，我的理解是幫我舒緩工作壓力。”
阿司記起來了，那個帶他來的機器人也提到了舒緩壓力。
他理解中的壓力應該源自一種機體的不平衡狀態，是因爲原人的機體太弱，纔會出現失衡的情況。
暗中打量了一下路遊，“你身體不好嗎？”
路遊茫然地，“沒有啊。”
路遊笑着，嘆了口氣，“可能是因爲我的工作不能出錯吧，他們擔心我會出現壓力，造成比較，呃，糟糕的後果。”
高維城有幾家巨頭公司，控制着城市的命脈，能源公司是其中一家。他從畢業後就進了那家公司，也是和養母的職業一致。
從普通工程師一路晉升到首席工程師，但其實做的事是一樣的：檢查轄區的電路箱，確保不出現供電短路。
高維城的能源是從伽馬射線轉換的電能，讓這個龐大的機器城正常運作。幾家巨頭公司就是機器的齒輪，而下面每個具體工作的員工，就是齒輪之下的螺絲釘。
他這個螺絲釘稍微重要一些，負責的電路箱一個就足有半個集裝箱那麼大，裏面密密麻麻的晶體管，變換器，互感器，電阻熔斷器……
只要一個環節沒查到位，就會讓整個高維城陷入癱瘓。自從他接手這個工作，這種事從沒有發生。
“爲什麼不是由機器人來操作？”阿司聽他說完，疑惑地問。
電路箱這種低級的結構，工作重複又無趣，容錯率還超過了人的精準度，怎麼有人會願意做這種事？
“機器人？”路遊啞然失笑，他估計阿司從來沒親眼見過高維城的機器人是怎麼工作的，它們只能使用巨大的機械手，做一些抓舉和收集垃圾的活兒。
“那爲什麼，你們不去研究提升機器人的效率？”阿司更搞不懂了。
也許是路遊在某些地方和他有些相似，才讓他用回習慣的口吻說話。
“這個，工作的安排是，是，決定好的，我不知道機器人公司在做什麼……”路遊訕訕地，脫下外套，換上家裏戴的黑框眼鏡，看上去更溫和了。
他平時都是獨立工作，也很少和人說話。無數夜晚從夢中醒來，看着頭頂上黑暗的天花板，再陷入睡眠。
阿司的出現像一縷陽光，連家中的空氣都好聞起來。
阿司也在觀察他，不確定自己扮演寄生者，是不是遇見了錯誤的宿主候選人。
這完全就是一次隨機實驗，所有的變量都是未知。
“那個，你希望我做什麼？”謹慎地。
沒想到這個問題讓路遊大驚失色，連連擺手，“沒有，我不希望你做什麼，你不要誤會，我只是順手勾了這個選項，我並不……”
安撫師是一項福利，電力公司可以享受這項特殊福利的員工不足千分之五，他只是一時無聊，隨便勾了。
路遊三十二年的人生簡單無趣，就像鉛筆在白紙上畫出的一條直線，一眼看見盡頭，和大部分高維城市民一樣。
那時候他也不知道，安撫師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干擾了他枯燥單調的生活模式。
“你，從哪裏來的？”路遊怯生生地，舌尖有些發顫。阿司的長相和他見過的人有些不同，身材修長，面容姣好，眼神清澈，細碎的光。
“村裏。”阿司心不在焉，考慮要不要調整方案。
“村？村子，是什麼？”
阿司盯着他，慢慢張開嘴，不太相信，“你不知道高維城外的村子？我居住的村子叫哈拉雷，專門給高維城提供小麥，還有魚肉。”
路遊木然地搖頭，他沒有時間去了解工作以外的事。
他從第一天進入學校，所有的努力就是爲了工作。下班後，晚上回到公寓，也只爲了休息。
所有的一切都被安排好了，他只需遵照規定的軌跡行走。
阿司低下頭，嘴角勾起，“你對我不滿意的話，我現在就可以回去了。”悄悄佩戴上了通訊器，他打算離開。
他覺得路遊不會是那個人，他們兩個人像錯誤的時空裏糟糕的配對。
“啊，不，我沒有。”路遊傻眼，“我覺得你挺好的，我一個人住也很無聊，多個人陪我，我覺得挺好。”
阿司無奈地，“有什麼好？”
路遊在沙發上坐下，輕輕地抽動了鼻子，“你很香，房間裏有了你的氣味，讓我很放鬆。”
阿司的臉僵了，“香？”
他再三確認，自己身上什麼味道都沒有，天琴四號星的原人也不具備信息素，要不就是路遊的嗅覺系統出了故障。
路遊偏過頭，看着他，真誠地，“你可以留下來嗎？”
阿司開始後悔自己爲什麼沒有佩戴視像儀了，不然可以監控路由的體徵波動，看一看到底是怎麼回事。
“好吧。”體溫在升高，他迫不得已答應下來，事情朝着奇怪的方向發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