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可是她有灰星通行證，算是暫時居住者，也就是灰星人。”小安分辯道。
“那你單獨帶她出門，不要和我一起。”阿司跨上車，鬱郁地。
“可是，機器人不能使用通勤車。”小安在身後說，“你要去的地方太遠了，我們跟不上。”
烏娜緊緊地抱着小安的脖子，眼中盛滿了淚水。阿司只好讓步，讓他們上車，忍不住掩住面孔。
成年灰星人帶着機器人保姆出門，實屬罕見。
上次去研究所，負責人西莫留給他一條口信，說這孩子身上的基因缺陷是數據庫中沒見過的類型，要他認真照看。
那個缺陷可能會讓烏娜活不過十六歲。這麼一算，能被她騷擾的時間也不算不能忍受。
那個工廠在城市的邊緣，車子很快開了過去。從外面看，是一間不太起眼的小型工廠，和那些生產機器人的大型工廠不能相提並論。
阿司在系統中查了一下，這間工廠是經過授權的生產商，給阿吉那樣的基因缺陷者製造機械義肢的。
因爲近幾十年沒有再出現有基因缺陷的新人類，而之前的部分人也選擇進入了冷凍倉休眠，需求下降了很多。
他沒辦法相信，這樣的工廠能生產出媲美飛船製造工藝的機械手臂。
找行政院索要了進入許可，阿司走了進去，背後巨大的光亮頓時被車間裏的黑暗替代。
阿司皺了皺眉，機器安安靜靜地堆在牆邊，沉默地像石雕。
“啊……”有人匆忙地從裏面的房間走來，“您好，是客人嗎？我們是接受預定的，您不需要親自過來，我們可以爲您送去樣品，滿意後，三天內就會把成品給您送去，試用期是一個月，不滿意隨時可以更換，保質期……”
阿司不耐煩地打斷這個人的喋喋不休，“你們只生產機械義肢嗎？”
那人滿臉胡茬，但是臉色紅潤，結結巴巴地，“那個，我們的生產許可證……”
“你們可以定製其他產品嗎？”
“啊……您說說看，如果在我們的許可範圍內。”
“輪椅。”
那人的笑容僵住，“什麼東西？”
“就是讓腿不能走動的人使用的工具。”
“爲什麼不使用機器下肢？”
“可能……”阿司簡潔地，“因爲人老了，不想走了。”
“老？”那人的嘴巴猛然張開，“那不是應該去療養院呆着……”
阿司轉向他，“我給你圖紙，你看看能不能做。”
那人隨便點點頭，這種定製的產品只要不是灰星安全局禁止的，問題都不大。
憑着記憶力，阿司把紅夫人的輪椅完整地繪製了出來，還特意標出了金屬型號。
那人沉默了一會兒，“給老人做這東西，你要用飛船的材料？”勉強地笑了笑。
“你能做嗎？”這可能要花掉一大筆信用額，在灰星上靠個人貢獻值和活着的時間長度，獲取相應的信用額。
如果生活需求很普通，只需要活着就有購買權。
“這個，我得向安全局申請，批覆後才能告訴你。”
阿司點了點頭，低聲說，“所以如果有類似的東西生產出來，安全局應該有記錄。”
那人不知所措，撓了撓頭髮，“對，這不是灰星上的標準產品目錄，他們確認了產品沒有攻擊性和傷害，才能允許生產。”
阿司板起臉，“我是行政院的督察員，懷疑你們曾經違規生產，你把產品交貨單拿出來。”
那人顯然被他的氣勢震住了，顫抖的雙手連連擺動，“不，不，我們，我，我接手這間工廠之後沒有生產過需要報備的產品，其實這幾年客人購買的都是更換的零部件，我從來沒有……”
“叭叭叭……啵啵啵……咻咻咻……”
兩道拖長的影子在地上晃動着。
是烏娜追着小安，快速地衝進來，一下撞到了阿司的腿上，誇張地捂住鼻子，細聲地尖叫着，“我抓到了！”
阿司抓着她的領子，將她提了起來，讓她的眼睛和自己的平視。烏娜立刻掩住嘴巴，嗚嗚幾聲。
“誰讓你們進來的？”他以嚴厲的口氣說，裝作不認識他們。
小安點了點沉重的腦袋，“烏娜看見了……”
·
“閉嘴，離開這裏。”
小安垂下頭，抱着烏娜，踏着規律的步伐離開了車間。
阿司轉過身，正好看見工廠主人疑惑的目光，保持着鎮定，“你剛纔說，自從你接手這間工廠之後，你的意思是，那之前工廠不屬於你？”
“八十多年前，這裏還是機器人研究所的工廠，你聽說過那個研究所嗎？他們只是生產一些小型機器人，而且也沒有獲得機器人能源體的授權，研究所負責人那時候走了，這間工廠就空下來了。”
阿司猛地轉身，審視着車間裏停止工作的機器，“這裏保留着原樣嗎？”
“不知道。”那人搖頭，“是行政院拿出來拍賣的，我自己也是使用義肢的，所以就接手了。”
阿司望了望他，目光下移，看見了對方腳脖子露出冰冷的金屬線條。
“好的，沒事了。”若有所思，結束了這次突然的拜訪。
走出去，大門在身後輕輕地合上。阿司拿定主意，打算去行政院查一查這家工廠的檔案，看看紅夫人或者機器人研究所的工作人員有沒有留下什麼線索。
回來之後，阿司查看過紅夫人的信息，和年輕時候相比，天琴四上的紅夫人衰老了很多，火紅色的頭髮變成了銀絲，臉皮也皺巴巴的，只是那雙眼睛，仍然閃動着銳利的，不妥協的光。
他那份關於紅夫人的報告，一開始行政官沒有接受，認爲缺乏足夠的證據。
試驗場被重啓，大約要等上幾年的淨化期，在那期間不會有實驗員或者機器人涉足。紅夫人的信號被屏蔽，也許是正常的電磁干擾。
阿司提出的猜測過於奇特。能夠吸收灰星發出的，重啓試驗場的幅射波並且轉換爲能量體，這樣的裝置連灰星上都沒有，紅夫人僅憑一己之力，是怎麼研究出來的？
當時阿司只好把烏娜帶回去的微型飛行器交了上去，那架像長得像玩具的機器人，有一套特有的能源裝置，類似幅射波的電荷碰撞產生的對衝波，這樣才讓行政官欣然採納。
然後行政院下達了追捕紅夫人的命令，由緝查組執行。
但阿司在天琴四號星時，在高維城仔細檢查過，那裏還停留在工業90的製造水平，沒有任何一間工廠能生產出紅夫人房間裏那些小玩意兒們。
他懷疑紅夫人暗中和灰星還有聯繫，可是聽說她自從離開灰星一百多年裏再也沒回來過，那些東西是她自己做的？
還有，一直沒能追蹤到之前失竊的能源體，讓他煩心的事情不少。
阿司牢牢記着，第一次見面時行政官和他說的話，等到時機成熟，智慧體會召喚他，那時他將成爲正式的灰星掌管者，代替他的導師。
那就象一個遠在天邊又觸手可及的目標，讓他拼命追逐着，證明自己。
這間小工廠，總讓他覺得有什麼細節被遺漏了。
車停在門口等他，他把目標設定成家，讓小安帶着烏娜回去，烏娜無辜的大眼睛瞪着他，似乎想說話，他也不予理會。
“主人，”小安慢慢地說，“烏娜說看見了小飛機。”
阿司的腦袋一片空白，定睛望着它，“什麼小飛機？”
剛纔阿司走進了工廠，烏娜騎在小安的肩膀上，到處張望，然後靠近了工廠後面的院牆，那是一種特殊材質的欄杆，會產生震盪波，令人看不清裏面。
烏娜對那個看起來摸不着的牆壁很感興趣，撞上去了好幾次。小安把她抱起來，高高的拋在空中，再穩穩地接住。
烏娜大笑着，不小心往院子裏看了一眼。
“小飛機，小飛機，小飛機！”激動地揮着手。她還對阿司拿走了她的小玩具耿耿於懷。這才咕嚕一聲從小安身上跳下去，跑去找阿司。
阿司皺起眉，他不太相信小孩的判斷力，“你看見了小飛機？”口氣尖銳地問。
烏娜被他嚴肅的表情嚇了一跳，往小安身邊靠了靠，“小飛機。”點點頭，堅決地，生怕阿司不信，伸出手比劃了一下，“大，這麼大。”
比劃的那個尺寸都可以坐下一個人了，她含含糊糊地說不清，那架大號的小飛機尾部有淡藍色的光亮起，和她那個一模一樣。
阿司明顯地怔了一怔，飛快轉身，不顧一切地跑了起來，帶起一陣狂風。衝到工廠門口猛然駐足，一把推開門。
裏面冷冷清清的，和他剛進去時一樣，阿司大喊了一聲，“喂——！”
沒有人應答，他不由分說地衝了進去，辦公室裏空蕩蕩的，沒有人。
辦公室裏有一扇門直接通往院子，阿司走進去，頭頂上的隔光罩已經打開，有一股濃郁的味道從腳下升起，他很熟悉，這是飛行器的熱力源留下的。
阿司打開了通訊器，接通了行政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