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司揚起眉毛，喊了聲“沒事”，口氣慌慌張張的，就好像沒有經驗的新人。
身旁的實驗員嚴肅地點點頭，“這裏經常會有這種意外，你要小心。”
阿司表示感謝，又和他聊了幾句，發覺對方就是一板一眼的老派灰星人，回答中規中矩，和檔案裏記錄的經歷也吻合。他不再糾纏，很快和同事告辭，繼續在端城裏搜尋其他人的信號。
似乎皇宮裏有活動正在舉行，門外把守着士兵，他想辦法混在參觀的市民隊伍中進了宮。
原來是一場選拔民間大廚的比賽，一進去他就後悔了，從來沒有見過那麼多的人。
密集恐懼症實際上是一種對孔洞的恐懼，阿司努力控制住生理不適，尋找目標。
入夜之後，他才筋疲力盡地回到飛船上，一無所獲。
也不算毫無收穫，他在宮中擁擠的人流中遇見了另外三名實驗員，裏面還有一位研究員。
但對於他的試探，他們的反應都很正常。那些人的共同之處只有較長期地停留在試驗場，都是沉迷於工作，他們也沒去過天琴星，不存在和紅夫人接觸的契機。
阿司覺得或許是自己太着急，嘆了口氣，放下視像儀，纔想起來沒看見烏娜跑出來迎接他。
“烏娜呢？”他脫下裝備，順口問了一句阿吉。
自從上次的對話之後，明顯地感覺到阿吉對自己有些疏離，他不想讓自己的船員生出嫌隙之心。
“烏娜啊，她受傷了。”阿吉受寵若驚地咧開嘴，發出短暫的笑聲，又尷尬地收起。
今天小姑娘睡醒後發現阿司不在，在飛船上到處跑着找，結果一沒留神撞到了p19身上。額頭上磕出一個大口子，是阿吉幫忙處理了傷口，她一天都無精打采，到了傍晚喊着頭暈，很早去就睡覺了。
“沒什麼大事，主要是p19沒躲開，烏娜承受了所有的慣性衝擊。”
他們都能理解，p19的第一法則對於烏娜沒有用，在p19的眼中，烏娜和一個零件沒區別，而那股撞擊力對於p19又不值一提，第三法則也沒生效。
可憐了小娃，一頭撞出個腦震盪。
“休息一下就好了。”阿吉補充了一句，“她一直在念叨你，明天你和她打了招呼再走吧。”
阿司臉色平靜，和他道了別，回到自己的艙房。
他調出駕駛艙的畫面，證實了阿吉的話不假，烏娜像一枚小鋼炮衝向了靜止狀態的p19，機器人雙眼中射出了紅光，然後迅速暗下去。
應該是在那個時候，它的原子腦給出了最優解，不要動。
烏娜那個小笨蛋沒剎住，撞在了p19的金屬棱邊上，彈到了地上，過了好久才咕嚕一下爬起來，腳步搖搖晃晃的。
阿司起身，拿出幾支營養液，補充了今日份的能量。
艙房內的屏幕忽然亮起，機器接收到一條來自母系統加密等級很高的消息，只能經由他本人打開，阿司沒有猶豫，打開了消息。
隨着行政官熟悉的聲音響起，他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
“四相星試驗場的磁力場出了很大問題，儘快前往象國找出原因。”
遲疑了零點零三秒，阿司回覆了“是”。
屏幕重新變成黑色，他纔想起來脫下制服。眉頭揪了起來，衣袖上有很多髒髒的痕跡，還有個手掌的黑印子，他忽然露出一個驚駭的表情。
他需要再去證實一下。
第二天，阿司驀然睜開眼，一轉頭，看着趴在牀頭的烏娜，沉默了幾秒，“你怎麼進來的？”
“阿——司！”烏娜瞪着他，前額上還有塊傷疤，“我夢見你啦！”
灰星人不會做夢，那是一種釋放壓力的形式，但是rem階段會影響睡眠的質量，阿司的身體可以保持最短時間的高效睡眠，根本就沒做過夢。
“你夢見什麼了？”他緩緩起身。
“我夢見，我夢見，阿司不見了，烏娜到處找你……”嘟起嘴。
“好啦，我今天會帶着你一起出去。”伸手捋了捋她柔軟的頭髮，擋住了傷疤。
烏娜跳起來，“一起，一起。”
似乎是怕他食言，烏娜從喫完飯後就一直跟在他身邊打轉，阿司無奈，只好把報告的事放在一邊。
快走到飛船的艙門前，阿司回頭，好像是臨時起了意，“阿吉，你和我們一起去吧。”
阿吉先是一愣，又猛地點頭，“好啊。”維修員不具備進入試驗場的資格，但好奇心總是有的，他換上了厚重的衣服假髮，擋住了金屬四肢和魁梧的骨骼。
只不過超過兩米的個頭十分醒目。
她那隻黑色眼睛淡成灰色，懵懂地點點頭，牽着阿吉的手走在後面，和阿司保持了十幾米的距離。
第三次進入端城，阿司駕輕就熟，按照和前一天差不多的方式，又截住了幾個實驗員，和每人都簡單地交談幾句。
只不過今天的黴運彷彿沾上了他。
不知道哪裏的路口丟出石頭，又快又急，直衝着頭而去，又不小心踩上地上的果皮，狼狽地滑倒在地，差點撞上石階。
幾次都多虧了身邊的實驗員及時出手相助，或拉或拽，化險爲夷。
阿吉安安靜靜地跟在不遠處，啃着當地的水果，抱起烏娜欣賞河邊的風景，完全是一副遊客的架勢。
等走過了三條街，路上沒什麼人了，阿吉終於忍不住了，“你給自己找那麼多事，是因爲工作嗎？”
那些倒黴環節是阿司事先計劃好的，通過飛船上的p19遠程操作，只不過是因爲人多掩蓋住，顯得比較隱祕。
阿司撣了撣肩上的灰，狡黠地挑起眉，“你爲什麼不出手幫我？”
“我爲什麼……”阿吉啞然失笑，“砸一下沒什麼大事啊。”阿司也不是一般的血肉之軀，就算受傷，也比普通的灰星人恢復快多了。
“也許我的頭骨會損傷，或者刺破了內臟。”阿司聳聳肩。
“不至於吧……”阿吉張開嘴，“那以前你不都是一個人出去執行任務，也沒見你少了一條腿。”
阿司拍了拍他的肩，嘆了一聲，“走吧。”
接下了阿司遇見的事就更倒黴了，在他剛和一位研究員打完招呼，一道耀眼的強光透過雲層從頭頂上直落下來。
那道光束看上去和灰星射出的伽馬射線一樣，但其實輻射波長是完全不同的，那是對灰星人有傷害力的歐米伽射線。
這種意外事件也會在試驗場出現，誤傷過原人，也就是本地人所說的熱射病，內臟被熱能爆破，像氣球一樣炸開。
幸虧留下的資深實驗員們經驗豐富，手腳敏捷地抱着阿司就地一滾，完全躲開了。
如果來不及返回醫療艙，這道射線會把他像烤肉串一樣烤熟，裏焦外嫩。
阿司拍拍膝蓋站起來，滿心感激地對對方表達謝意，然後被好言規勸一番，新人手冊要牢記。
這下阿吉更看不懂了，扭過頭順便從小販手上買了根棒棒糖，遞給烏娜。
傍晚回飛船上的時候，阿司全身灰塵和擦痕，從來沒這麼狼狽過，他立刻衝進消毒艙，半天也沒出來。
阿吉只顧着和烏娜說笑，又去艙壁後從櫥架上拿了罐頭，等到把烏娜送回艙房，再走去駕駛艙，就看見換上乾淨制服的艦長，在指揮台旁精神氣爽地，和p19下達着什麼指令。
見阿吉走進來，阿司微微一笑，“你對今天看見的一切，有什麼想法？“戲劇化地頓了頓，”我是說，那幫機器人。”
阿吉頓時傻了眼，“機器人？”
坐在椅子上的阿司搖頭，笑容燦爛，“果然連你也沒看出來。”
今天遇見的“實驗員”們，全都是機器人。
足夠近距離的觀察，到底讓他看出了端倪，而且那些接觸到他的力量，不是人體骨骼和肌肉能產生的動力。還有那道射線，機器人遠比人的反應更敏感。
阿吉看不出來，而他那樣的半機器人也不具備成爲實驗員的資格。
更重要的證據是那些傢伙沒有任何生物痕跡留下，毛髮，皮屑，指紋，統統都沒有！而阿司衣服上沾到的黑色黏稠液體，已經證實是灰星上生產的一款高級機油。
阿吉結結巴巴，呻|吟道，“真沒想到，我也沒看出來啊。”
p19的金屬嗓音鬱郁地，“已經全部報告研究所。”
這次被阿司捅破了實驗員們私下偷懶的小技巧，他們身邊的機器人有一些仿製了人類的外表，充當着護衛的角色，佩戴實驗員的儀器，進入試驗場做一些工作。
看樣子對於此事西莫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能考慮到的還灰星人的安全。
這些機器人有時會幫助實驗員去執行一些具有危險性的工作，但因爲第一法則的影響，它們只能義無反顧地服從命令。
這是資歷深的老實驗員纔會想到的招數，躺在飛船的機艙裏，坐享機器人的成果，畢竟機器人的首要任務是保護灰星人。
所以雖然灰星上明文禁止外貌和人類無法區別的機器人，私底下還是有這樣的機器人被製造出來，更換了面部肌腱，穿上衣服，幾乎一眼看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