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四相星的第一夜，他仔細回憶了所發生的一切，想起遇見的第一位新人實驗員，曾經誤將烏娜當作他隨身的機器人。就是那句話忽然間提醒了他，應該是見過實驗員帶了機器人，纔會讓新人產生這個想法。
那麼，那些實驗員的機器人都去了哪裏？
所以他冒險做了這個實驗，將自己多次至於危險之下。如果對方真的是機器人，第一法則一定會讓它不顧一切。
而正常的灰星人，例如阿吉，根本就不會想到要這麼做。
“那些真的都是機器人？”阿吉還在驚訝，嘟噥着。研究所的工作體面，也不是灰星人都能得到的機會，他們居然這樣瞞上欺下。
阿司保持了沉默，彷彿陷入思考，揉了揉太陽穴，問題比之前還要嚴重，這樣一來，消失的實驗員比之前計算得多。
也許，除了象國，四相星試驗場上所有的灰星人都被綁架了。
他僵硬地站起來，突然臉色發青，“我們去象國，立刻，不，先起飛！”
飛船還沒起飛，控制室的警報聲尖利地響起。到底還是晚了一步，電子風暴來了！
阿司的臉上血色全失，他把磁力場的事忽視了。
23號星系中，從來沒有在任何一個星球上有人親眼目睹過這種恐怖的景象。
飛船的舷窗外瞬間漆黑，灰星那個巨大的白熾光球從空中彷彿消失了。
高速電子流不斷衝擊能束，耀目的熒光形成無數超小型針狀，微塵一樣緩緩捲動起來，無盡地往空中延伸。
黑暗的雲團以肉眼察覺不到的速度包住了整個星球，充滿巨大能量的電子束在黑暗中獰笑着。
這股來源不明的能量足以將幾個試驗場轟成廢墟，而現在，它居然在四相星外形成了一個隔離罩,將灰星的能源波阻隔，所有連接它的能量的物體都熄滅了。
在風暴完全屏蔽了灰星之前，控制檯上紅色警報器瘋狂地閃動着。
阿司捏緊拳頭，砸開了緊急手動裝置，這個提示在艦長手冊最不顯眼的位置，幾乎沒有人使用過，但是還是來不及了。
……
地球人的資料庫裏有一個古老的傳說，象國曾有一位夜女神，只要行人的目光與之相觸，她就會從眼珠裏吸食靈魂，讓對方變成石像。
【不要看見她，也不要被她看見】
飛船就像那個被吸食掉能源的鋼鐵巨獸，霎時變成一堆廢鐵。所有機器人，包括智能機器人p19，像被催眠了一樣，全部不動了。
阿司在心中咒罵了一聲，就聽見阿吉大罵道，“搞什麼鬼！該死！”
阿司強行鎮定下來，嘗試着手冊裏各種應急操作，控制檯還是毫無反應，“怎麼辦？”阿吉的聲音緊張微弱，“這些電子光束從哪裏來的？怎麼會有電子風暴？”
灰星的飛船離開過23號星系，在宇宙中偶爾會遭遇電子風暴，但最多也就是幾分鐘，躲避開風暴的軌道就好了。
23號星系裏只有一個能源體，灰星，他們的母星球，自然沒有道理會發生。
黑漆漆的艙壁平滑，迴盪着他們的交談聲，空間一下變得碩大無比。
“我們可能得離開飛船，去象國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
“可是食物……”
“把飛船上儲備的食物能帶上的都帶上。”冷藏室裏很快就會失去溫度，食品會變質。
“對了，”阿司又想起了，“把可以用的武器都帶上。”
阿吉點點頭，沉重的步伐聲離開了駕駛艙。
阿司慢慢地坐下，飛船的屏蔽罩很快就會失效，天亮之後肯定會引起原人們的騷動，他們必須儘快離開，不能再耽誤時間了。
他們！
他猛地擡起頭，聽見了艙房的通道中迴響着烏娜的哭聲。
“嗚嗚嗚嗚，阿司，嗚嗚嗚嗚，烏娜害怕，嗚嗚嗚嗚，哥哥……”
“烏娜！”他叫了一聲，飛快地衝到了通道上，藍色的能源燈倏地亮起，是阿吉打開了備用儲能。
飛船的構造圖已經刻在他的記憶宮殿裏，即使沒有光源，他也能夠沒有任何障礙地找到烏娜。
阿司抱起烏娜，冷靜地說，“我們一起去飛船外面吧。“
烏娜用力地揉着眼睛，眼前是一片漸深的灰濛濛的影子，“我看不清……“
“沒關係。“他低聲喚道，”我在。“
烏娜緊緊抱着他的脖子，小聲地，“我忘記穿鞋了。”
“沒關係，出去再買一雙。”
光圈中一個逐漸擴大的黑影，是阿吉揹着一個巨大的揹包，手裏拖着一個包走了過來，那是他平時整理維修工具用的，沒想到這時候派上了用場。
無論是實驗員還是維修工，灰星人都不需要學習格鬥和防身術一類的技術。試驗場對於灰星而言，隨時可以破壞重建，沒有任何威脅。
飛船上有機器人和原子大炮，灰星能源波無處不在，從來沒有灰星人在試驗場上喪失生命。
但這一切都成爲了過去式，因爲這場該死的電子風暴。
阿司擡頭看了一眼窗外，“應該不會持續很久，基地會解決這個問題的，我們先離開飛船。”
被他這番話鼓勵，阿吉的語氣輕快了起來，“機械方面我還有點信心……”
阿司點頭，從地上提起另一個揹包跨在肩上，挺直了後背。
“藥物你準備了麼？”
“能帶的都帶上了，醫療艙內的動不了。”
“走，我們去象國。”下定決心地。
飛船儀器上探測到的關於電子風暴的最後一條數據，他還記得，暴風眼的中心就在象國的正上方，這不可能是巧合，而是有人精密地設計了每一個環節。
最後一塊激活的拼圖，就是這場風暴。
阿司心想，不知那人是不是把自己也計算在其中了。
走出飛船，距離四相星的日出還有幾個小時，阿司擡起頭，天空中那個巨大的蠕動的黑洞，裏面有無數光子轉動，彷彿要吸食掉他們的靈魂一般。
“走吧。”
第一次感覺到灰星是那麼遙不可及，他們孤零零地，在這片陌生的試驗場上。
從飛船的位置，他們也只能先進入龍國，再想辦法找到交通工具去往象國。阿吉本想用儲備能源改造一個運輸艙，被阿司否定了，讓他節約着用。
最壞的打算是在電子風暴結束之前，灰星都無法聯繫上他們，也沒有增援。
阿司心想，也不知道原人們看見空中的黑洞會做出什麼反應。
龍國的燈火徹夜通明，他們還沒靠近城門，就見密密麻麻的人羣衝了出來，大多數人揹着行李，神色慌張，和他們幾個狀態很相似。
阿司攔住一個人，“怎麼了？”
“怎麼了？”那人甩開他的手，嘲笑道，“你是瞎子啊，看不見天降啓示錄，龍國要滅亡了？”
阿司看了看天空，“那個是啓示錄？”
那人不耐煩地推他，“別擋路，這幾天象國的人都說了，象國的真神要顯神蹟，我們現在去皈依象國，還有條活路，那些皇族連夜都跑路了，你們還這麼多廢話，真不怕死啊。”
這個傳聞不知道是從哪裏流出來的，不到幾個小時，端城的街頭巷尾都在議論此事，皇宮裏的小道消息更加重了大家的猜疑。
皇家成員倉惶出城，既沒有儀仗開道，也沒有外交文書，倒像是逃命。
估計天亮之後，消息從王城會蔓延到龍國的其他地方，到時候再跑就來不及了。
在龍國的寺廟裏，燒第一爐香的功德最大，現在端城的人都抱着燒頭香的算盤，想早點得到真神的保佑。
水池污染了，小魚只有往外面的活水去逃命。
那人面紅耳赤，明顯急不可耐，阿司側身讓出路，後面緊跟着擠過去一串的人。
“怎麼辦，我們還進去嗎？”阿吉走過來，像河道中的巨石擋住了人潮。
遠處從城門中奔出幾輛電動高級轎車，車燈射穿了人羣，人們紛紛避讓。
其中一輛體型較大的汽車很快就要通過他們身邊，阿司掏出揹包裏一個干擾器，對着車頭引擎的位置摁下去。
一秒，兩秒，三秒，印着皇族標識的車穩穩地停在他們身邊，熄火不動了。
穿着皇家制服的司機跳下車，滿頭大汗，車窗裏傳出女人的怒罵，“讓你出發前檢查！如果車壞了，你的腦袋也別要了！”
那個司機正要打開車蓋，阿司忽然從旁邊伸出手，似乎是要幫上一把，腕間驀地冒起幾縷白霧，司機就像被抽掉了筋骨，軟綿綿地躺下了，發出了鼾聲。
“哎呀，他昏倒了。”阿司沒有感情地喊了一聲。
阿吉果斷地走到車前，三下五除二，把電池系統改了線，重新接通了質子電池，這種落後幾個世紀的技術，很容易就被識破。
車子裏的人張目結舌，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路人沒有放過趕超的機會，從車子旁擠了過去，背囊不斷撞擊車皮，呲呲啦啦的剮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