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安看向舷窗外漆黑一片，頗爲擔心，“我們去哪裏？”
阿司並沒有給飛船設定目的地。他移開目光，什麼話也沒說，走回艙房躺了下來。
去哪裏？他也不知道。
這是他第一次在被黑暗包裹的宇宙中入睡，居然做了一個夢。
夢裏，青芝帶着一副勝利者的表情，對他說，“你一定回來找我的。”下一刻，青芝的臉變成了執政官，威嚴的聲音在耳邊繞之不去，“找到他們，消滅他們，不然我們就毀掉灰星！”
執政官的臉倏地消失，變成一個黑洞，無數引力波從中射出。
聲音變成刺耳的嗡嗡聲，彷彿某種液體金屬的共振，“我只相信你……”漸漸成了若有似無的氣流聲。
他才發現自己飄蕩在黑暗的太空中！
猛地從牀上坐了起來，一陣頭昏腦脹，然後大腦瞬間清醒了。
多虧這個夢，讓他想起了在那段錄音裏，一條快要被遺忘的，微不足道的信息。
直接衝到了駕駛艙，小安在那裏。
“你的資料庫有記錄存放廢棄基因培養器的地方嗎？”阿司忽然意識到p19不在飛船上，而他也不再擁有連接母系統的權限了。
小安給了否定的回答。
要查出幾百年前的記錄很困難，小安這一型的家用機器人也不會存儲和應用領域無關的信息。
因爲那些廢棄基因，並不是人類的。
青芝的一句話提醒了他，她說四相星上的寄生蟲只是他們複製了地球上的基因，而那些古老基因的保管者正是研究所，曾經是。
當年智慧體從被炸穿了一個大洞的地球上收集了數百萬條基因數據，其中很多是動物，病毒，和寄生蟲的，大部分決定被冷凍，因爲於新人類計劃無關。
那些廢棄基因之前一直保存在灰星的研究所裏，直到幾百年前，西莫的上一任負責人，提出了研究所沒必要浪費基因庫的空間，把那些廢棄基因打包丟到了某個地方。
某個地方，是哪個地方？甚至有可能被當作垃圾丟入了太空。
不，如果在太空中被碾碎，青芝他們也得不到寄生蟲的基因數據。
阿司用力摁住額頭，拼命回憶曾經查閱過的研究所資料，沮喪地發現自己並沒有看過相關文件。
“回去灰星嗎？”小安問。
阿司搖搖頭，回不去了。
“那要去哪裏？”小安好奇地盯着駕駛臺的儀器，一直提示着目的地缺失參數。
“不知道。”阿司揉了揉太陽穴，飛行器的燃料顯示可以持續飛行291小時，也許夠他思考下一步了。
執政官的態度很堅決，說叛軍一定隱藏在23號星系某個隱祕的地方。
他開始抱着一絲幻想，也許他們在宇宙中漫無目標地飛行，會被青芝的飛船搜索到信號。
阿司索性讓飛行器設計出一條航線，途中經過每一個熄滅的試驗場星球。從飛船的高倍望遠鏡看過去，堅硬的岩石突出地表，全無活物的氣息。
實在無法想象，這些星球上的原人在被輻射波殺死的瞬間，會不會生出一絲恐懼。
地球人的基因裏就攜帶數億年前對於毀滅的恐懼，灰星研究所花了不少時間才剝離出去。
23號星系原本是個毀滅很久的暗星域，啓動九個試驗場是依靠了灰星能源體，而灰星的能源體來自智慧體帶過來的“火種“，那是一種極罕見的奇異礦石，由母系統守護。
灰星的科學家無論如何也測探不出那個礦石的成分以及來自何方。
物質總有消耗殆盡的一天，光不在了，這個星系就會再一次被遺棄。
到時候，智慧體庇護下的灰星市民只要移居到另一個星河，重新開始新生活，這是大部分灰星人的共識。
阿司以爲在自己的壽命終結前，是不會經歷這一天的。
現在看起來，一切都被加速了，全是因爲那幫傢伙！
阿司咬緊牙，這是他們在太空流浪的第十二天，飛船燃料已經不足，堅信青芝留在了23號星系的信念開始動搖。
經過的八個試驗場星球監測不出任何生命波動。阿司記下安全局的九張地圖上標註出的居住區，讓小安去巡視了一圈，確定如今惡劣的環境完全不適合人類。
大氣層沒有氧氣，地面滿是焦土，似乎被輻射波擊穿了內核，沒有發現有機生物活動的信號。
這些和灰星基地的數據吻合。
阿司有種奇怪的感覺，沒有了這些試驗場的陪伴，灰星成了一顆孤獨的星球，搖搖頭，又很快把這個可笑的想法趕出了大腦。
兜兜轉轉，回到了原點。
阿司引以爲傲的冷靜快要被消磨完，爲了保持鎮定，再一次翻開了木三試驗場的記錄。
“建議重啓木三試驗場。”實驗員署名是他。
在那次重啓之後，木星第四試驗場尚未建立，還在冷凍期。
他無法準確地回想起當時寫報告的心情，也許有一些別的事情分散了注意力，嘆了口氣，看着駕駛艙里正在和小安下棋的烏娜，估計她就是那個“別的事情”。
咧開嘴，卻發現自己笑不出來。
腎上腺素令他渾身顫抖起來，另一個調查員的結論閃電般地刺激着大腦皮層，“繼續觀察”，他記得那個人的報告是這麼寫的。
當時他還疑惑了很久，即使只有百分之四十的把握，重啓試驗場也是很常見的決定。
爲此事他查過那個調查員，發現權限被拒絕，居然超出了現任執政官的授權，而他知道的任何一個灰星檔案都達不到這種機密等級。
對於研究所，每個新人類的基因編碼都能在資料庫裏查到。
那之後他又花了許多時間，還是沒查出那個鬼魂般無影蹤的調查員是誰，報告中的蛛絲馬跡不足以提供證據。往後，紅夫人和她的手下們讓他無暇再顧及有這麼一個人了。
四下散落的點連成了線，逐漸指向正確的方向。
也許是因爲把所剩無幾的食物留給了烏娜，胸口一陣翻騰，阿司按捺不住焦躁鬱悶的情緒，不安地來回踱步。
有問題！
當時沒有想到，現在將這些疑點關聯在一起，那個神祕實驗員保護木星試驗場不被毀壞，也許還有別的原因！
還有，烏娜也是他在木三上發現的棄嬰！難道也是巧合？
阿司低頭望着烏娜，她捏起小拳頭放在嘴邊，一副沉思的模樣，有着與年齡不般配的成熟。西莫曾經說過，烏娜和他擁有一對相同的染色體。
大概率說明她父母的其中一人是阿司的基因原型。
可是烏娜身上又有明顯的基因缺陷，並不是一個健康的原人。阿司當時佩戴着視像儀，看見她的時候直接彈出了警告，識別不出任何基因數據。
如果！如果這裏真的是青芝那幫人的祕密基地，複製基因的工作也在此地進行……
阿司的後背嗖地竄起一股涼意，烏娜是不是原人的小孩？！
當時西莫含糊地咕噥，說她身上有罕見病基因，要阿司留在身邊仔細觀察，這裏面是不是還有隱情？
可惜西莫死了，那些藏在他腦中的信息無從尋覓。
“阿司！”烏娜扁嘴，不高興地抗議。背後那道高大的身影擋住了光，黑影落在棋盤上，害她一直輸給小安。
一定是因爲這個原因，她纔會輸，而且機器人不會假輸。
這喊聲聽起來分外刺耳，阿司赫然驚醒，倒退了幾步，埋怨起自己，估計是蛋白質攝入不足，大腦降速導致了降智。
操作檯傳來着陸的信號，阿司恢復了鎮定，“走吧，都下飛船。”
小安聽話地給烏娜套上了太空服，這裏會是他們的最後一站。阿司決定，如果還沒有任何發現，只好聯繫行政院“自首”，返回灰星去接受安全局調查。
承認失敗的痛苦總比抓着烏娜和小安滯留在木星試驗場強。
離開飛船緩緩落地後，烏娜完全認不出這是她曾經生活過的土地，好奇地跳來跳去。
這次的着陸點，上一次來還是莉莉居住的村莊外。
原先撫育院的地方，變成眼前幾大塊黑色岩石形成的高聳峭壁，像巨人拱起的後背。在這個沒有空氣的世界，他們站在黑夜的影子中。
太空服外的溫度大約是攝氏零下六十度，對於小安的金屬外殼沒有任何影響。但因爲沒有重力，阿司需要依靠太空服的推力才能平穩行走。
烏娜就是純粹靠好奇心的彈跳力。
地表上覆蓋着一層薄薄的綠色晶體，似乎是某種從岩石裏滲出的物質。
“這裏好黑呀。”烏娜低聲說話，生怕驚動了黑影中的巨石。
阿司蹲下去，檢測晶體的成分。這東西摸着像液體，但儀器的射線無法穿透。他皺起眉，跪在地上，嘗試拔開這層晶體，可無論用激光還是量子光束，都無法探出深度。
面罩下的臉色逐漸嚴肅起來，這東西太像灰星的防護層材料了，可以隔絕輻射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