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應聲擡頭，沒有回答，眯起了眼。
遠處，一架造型古怪的地面車從地下鑽了上來，後面又跟着許多架，形成了一條車隊。
慢慢地起身，走到最前面，看着爲首的一輛車在面前停下。
阿吉從車裏走了下來，頭上套着笨重的球型頭盔，樣子有些滑稽。
“你終於來了。”聲音通過擴音器放了出來。
很快，他們被一羣穿着太空服的人包圍，阿司攤開手，表示自己沒有攜帶武器，淡淡地說，“我是來見青芝的。”
“那它呢？”阿吉喫力地擡起機械手臂，指了指站在旁邊的小安。
“我可以讓他們返回飛船，只是我們的食物不夠了，如果你可以安排你們的人送去一些水和食物……”
“不用了，一起走。”
阿司心中暗笑，估計阿吉更擔心小安回到飛船後給灰星發送情報。
“你們分開坐車。”阿吉揮動着手臂，前後兩輛車的車門彈開。
小安毫不猶豫地跟在阿司身後。“你和烏娜坐那輛車，”阿司說，“我沒有危險。”
小安晃動腦袋，“你不能斷定他們不會傷害你。”
阿吉聽見了，粗獷地笑出聲，“要是不打算留下他的命，你們的飛船不可能降落。”
後面幾輛車伸出各式各樣的小型衝擊波炮筒，擊落他們那艘小型飛行器毫不費力，特別是他們躲在暗處。
“去吧。”阿司發現烏娜害怕地發抖，指示小安抱起她去另一輛車。
“阿司！”上車前，烏娜叫了一聲，失焦的目光從他身上飄過，驚慌失措。這個場景喚醒了她的一段惡夢。
“我們一會兒見。”他高聲道，擺了擺手，鑽進了第一輛車。
阿吉轉身，摁下通訊器，一道火紅的熱輻線出現在地面上，箭頭一樣刺入地下，地面立刻猛烈地沸騰起來。
那綠瑩瑩的液體居然變成了蔚藍色的氣體。
車子轟隆發出響聲，迅速有力地往下墜落，阿司聽見烏娜尖叫了一聲。
在失重的環境墜落，訓練灰星飛行員時的極限是一百公里，但這次不是一百公里。
車子穿越了三千公里深的液態氣體，四周是一片絕對黑暗，漸漸地，光線從下方射了出來。
阿司覺得耳膜脹痛，腦袋裏嗡嗡作響，大約是面罩內外的氣壓不平衡導致，估計烏娜的情形比他嚴重，幸好有小安在她身邊。
“快到了。”車內的通訊器裏響起阿吉的聲音，有些許驕傲的口氣。
天琴星試驗場上紅夫人的私人住宅只是一個幌子而已。他們真正的基地，是木星的這座地下城，花了一百多年才完工，靠的是紅夫人設計的機器人。
計劃的第一步，從紅夫人離開灰星就開始啓動。
木星試驗場是離灰星最遠的一顆行星，藏在一片星雲區，氣流層外有很多隕石帶，加上這個試驗場上的原人生活落後，大部分實驗員都不願主動前往。
願意來的，都是知道這個計劃的自己人。
阿司等耳壓消失，問，“你們是怎麼獲得灰星的材料的？“沒有人回答他。
通訊器裏的阿吉打岔道，“他們不會和你說話的，除非指揮官給你發了通行許可，否則，你就是個囚犯。”
“他們是機器人？”阿司冷笑，這幫人穿黑色防護服，帶着黑色面罩，真看不出是不是人類。
“你把問題留到女王面前吧。”
眼前的隧道忽然變成雪白的管道，閃爍着白色熒光，阿司忍不住閉起眼睛，等再睜開的時候，車子停下了。
車門自動打開，阿司探身離開了車廂，大喫一驚，“這到底是哪裏？“
一座龐大的地下城市！
簡直像灰星城市的複製品！
建築風格和佈局極其相似，白色流線型房屋不規則地散佈，半空漂浮着一個微型能源球，內部閃出螺旋狀的彩色光，像一塊漩渦星雲。
多出的是在中央廣場矗立的一座巨型大鐘。
“你們怎麼可能會有這麼多人？“粗略地環視一週，皺起眉。他分明記得，執政官給他看的叛軍數目不足百人，這片區域的住宅都不止容納百人了。
然後就看見一座房子裏走出一個沒有脖子矮墩墩的機器人，瞬時恍然大悟，這裏有很多很多的機器人！
一定紅夫人的傑作，她從來沒有放棄。
這裏就是紅夫人描繪的理想國，人和機器人平權而居。
阿吉沒有回答他，“指揮官等着你，和我走吧。“
“等一下，他們呢？“阿司盯着後面一輛車。
“他們不能和你一起見女王，就在這裏等你。“一副不太高興的口吻說。
“不行，指揮官不允許灰星的機器人進入她的會客廳。”阿吉取下氧氣面罩，臉上添了幾道溝壑，說話也不再客氣。
“紅夫人對它的興趣可比我大。”阿司冷冰冰地。
“紅……”阿吉倏地閉嘴，不小心咬到嘴脣內壁，冷嘶了一口氣，揮揮手錶示不必擔心，含混地嘟噥，“他們，會毫髮無傷地在車裏等你。”
又瞥了一眼那輛唯一沒開門的車，輕描淡寫，“它們，不睡覺。”
阿司沒有繼續堅持，收起防護面罩，鼻腔感受到這裏潮溼的空氣，濃重的水氣，是因爲礦石的含水濃度很高。
兩人沒有再交談，阿司跟着阿吉上了一節有軌暗紅色小火車，往地下城的深處駛去，火車上沒有司機，火車頭就是司機。
他忽然認出，這火車的復古造型和紅夫人房間內的某個小玩具幾乎一樣。也是個機器人。
原來，那房間是地下城的微縮模型。
紅夫人彼時的笑容多麼諷刺，阿司心中寒意漸盛。
火車機器人把他們送到了一座方方正正的建築物的門口。
“al4891，我們又見面了。”機器人茉莉的聲音再度響起，
這裏是他們的指揮部，連建築結構都和行政院十分相似，只不過用透明的外殼替代了烏金牆壁。可以看見，裏面走動着各種形態的機器人，其中混雜一些人類的面孔。
“這麼喜歡複製。”阿司偏過頭，用輕不可聞的嗓音嘲諷了一句。
機器人茉莉似乎不在意，“指揮官讓你進去。”
阿司頓了頓，不經意地問，“你不是紅夫人的機器人管家嗎？爲什麼不見服務你的主人。”
茉莉遲鈍了數秒，拒絕回答。
阿司微笑着，保持放鬆的姿態走了進去，不自覺地垂下手，用太空服擋住了腕間的一抹銀光。
地洞裏的老鼠而已，見不得光，不足爲懼。
身後，阿吉憂鬱的目光落在他的背上，半天才挪開。
指揮官的會客廳還是白色的房間，沒有任何奢華的傢俱，像超大號的飛船休息艙。
青芝站在房間的中心，一身挺括的黑色制服，配上銀色的短髮，英氣逼人。
那張臉，阿司曾經在灰星的人口檔案庫裏搜尋了一圈，沒有發現。
“我說過，你會來找我的。”抿着脣邊的笑意。
阿司說，“是，我來了。”
“你看完那份文件了？”
阿司垂下眼眸，“看完了，不過，我還沒有證實你所說的是否屬實，”驀然擡起眼，直視青芝，“西莫，sim4787死了。”
“哦？”青芝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沒有驚訝，也沒有承認。
“你知道他是怎麼死的嗎？”
青芝搖頭，“我並不關心除了你之外的灰星人。”
“爲什麼是我？”眉間籠罩的霧霾漸漸濃重。
“你體內是灰星最優秀的基因。”
阿司不屑地嗤了一聲，“那你複製一份不就好了，你還可以用你們的理想去教化他，全心全意地追隨你。”
青芝輕嘆一聲，“你，不知道……”
等了半天，只是一陣沉默。
“好吧，我來了。”阿司放棄了等待，“接下來的計劃是什麼？”
“你們遠道而來，累了吧，先和你的朋友休息一下，過一段時間再說吧。”淡然地笑起來，嘴角揚起完美的弧度。
從頭到尾五分鐘的對話，連基礎的握手禮儀都沒出現。
阿司還沒明白過來，就被請出了房間。
一個圓腦袋圓軀體的機器人在門外等他，“請和我走。”
阿司裝作不在意地撥動了一下手環，結果如他預計的一樣糟糕，木星試驗場地下的那層厚厚的防護罩阻隔了一切信號傳輸。
特殊材料的防護罩除了保持內部能源的自循環，還能截獲灰星從太空射來的輻射波。
原理就像一塊巨大的儲能電池，維繫地下城的運作。
阿司暗中叫了聲苦，太空航行中，他爲了避開灰星的電波干擾，關閉了定位功能。如今的權宜之計，只能線把叛軍的計劃調查清楚，再想辦法將情報送出去。
圓腦袋機器人帶路走了一會兒，他驚訝地發現，這裏還是有很多和灰星不同的地方。
這裏有人造湖，還有白沙灘，水上飄着機械小船。
阿司暗想，青芝是瘋了嗎，這不過是一個臨時基地，她還把能源浪費在這些不創造價值的地方。
突然回過神，“我的同伴還在車子裏等我。”
“稍等，我會把他們帶來這裏。”機器人頭部的顯示器跳出一個線條組成的笑臉，看上去說不出的違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