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溫環境更像是醫院的冷凍倉，存放着各種人體器官，也包括金屬和合成纖維製成的器官，每個存放的器皿上還貼着編號。
阿司一看就明白了，這些是那羣有先天基因缺陷的灰星人的替換器官。
離去前的最後一眼，他看見了一個架子的最上方，擺着一個眼熟的圓柱形黑色容器，上面的顯示屏析出研究所常用的編碼，那串字符組合很容易就能辨認出容器裏裝的是什麼。
門關上了。
這裏雖然不是如他期望的武器庫，但是有很大的收穫，他沒猜錯，這裏原來是研究所存放廢棄地球生物基因的倉庫！
應該是在某次木星試驗場被重啓後，研究所花了點時間，製造出這麼一個地下存儲室。
原本也只是一間微型的基因庫。
這裏地下覆蓋的屏蔽輻射波的材料，有一種成分就是來自這個星球的礦石提取物。當時估計也是爲了保護那個倉庫，沒料到這個祕密場所被紅夫人發現，暗中加以開發，擴大變成了地下城基地。
只是這個不重要的基因庫廢棄了太久，研究所的資料庫把這條記錄遺忘了。
但只要有記錄，母系統總能在某個時刻搜索到基因庫的信號，需要的只是時間而已。不過阿司不會坐等，他在腦中逐漸生成一個計劃。
烏娜能夠模仿別人說話的天賦是一項意外的收穫。
回去的路上，又經過了那片人工湖，這次阿司停了下來，帶烏娜跳上一條魚形小船，在過來的路上她盯着那條小船很長時間。
劃到湖的中心，確保周圍沒有機器人會聽到他們的對話。
“你還會學誰的聲音說話？”
烏娜甕聲甕氣地，模仿了小安和p19，還有小葵說話的聲音，她平日和小安經常玩這個遊戲。
阿司瞠目結舌，讓她張大嘴巴，檢查再三，真是從聲帶發出來的。
世界上沒有兩個人的聲波完全一致，即便是錄音也和原聲有差異。烏娜的模仿可以騙過機器，光這項天賦已經超越了機器人。阿司從來沒有想到過，原人也可以擁有這樣的天賦。
牽起嘴角笑了起來，很好，他決定再找個地方讓烏娜試一試。
他已經發現，機器人茉莉就是依靠聲音來識別紅夫人的指令，青芝解除那些機器人警報時也是說了句話。
看樣子，紅夫人對於那套古老的密碼系統很有信心，也許是因爲和灰星不同，灰星上使用的是基因識別系統。
她故意在天琴四號星的高維城使用了和灰星同樣的系統，只是掩人耳目。
地下城裏有不少克隆人，他們其中有人擁有同樣的基因序列，若使用灰星的身份系統會出現bug，所以紅夫人想出了這套系統，聲波是獨一無二的。
阿司欣慰地想，烏娜也是獨一無二的。給她餵了一顆糖，摸了摸光光的小腦袋。
“紅夫人，啊，那個紅頭髮的老太太……”見她揪起眉，臉上擠滿疑惑，立刻改口，“就是你曾經去過的那個堆滿玩具的房間的女主人，她的聲音你會模仿嗎？”
小女孩驕傲地又展示了一次天賦。
阿司的眼底閃過一絲勝利的光，他現在需要想辦法讓烏娜去接觸青芝，記住她的聲音。
地下城中央的大鐘敲響了六下，頭頂上的光線慢慢暗下來，已經到了地下城黃昏的時刻。路帶上變得安靜起來，人影稀疏。
他們到了指揮部的大樓，玻璃牆的後面是空曠的走廊。
“我想見青芝。”阿司對機器人茉莉說。
“她不在。”茉莉爽快地拒絕了。
“那我在哪裏可以見到她？”
機器人拒不回答。
阿司悄悄地拍了拍烏娜的後背，小女孩端直了身體，中規中矩地對半空喊了一聲，“我要進去”，是紅夫人的語調。
屏幕上的茉莉糾結了幾秒鐘，眨眨眼，還是迴應道，“是，夫人，您回來了。”
指揮部的大門打開了，阿司沒有浪費時間，抱起烏娜立刻走了進去。
“我要回我的……”烏娜一邊聽他在耳邊傳授，一邊模仿着，“辦公室。”
走廊的盡頭處，一扇門自動打開了。
阿司鬆了一口氣，他也沒想到，竟然在無意中得到了一把□□。
他計劃好了，如果進入指揮部大樓，目標就是去找出進攻灰星的詳細計劃。帶着那份計劃和腦子裏的名單，他們就立刻離開，剩下的清理工作交給灰星的機器人部隊。
剛走進去，他就後悔了，房間裏有人。
這個房間沒開燈，昏暗的光線，到處張貼着設計圖紙，無數公式漂浮在顯示屏上，地上堆砌着大大小小的金屬部件。
門開之後，阿司剛走進去，差點踩到了地上的一排零件。
然後就聽見一個嚴肅的嗓音，“是誰？”不幸運的是，那聲音白天才聽見過。
他一動不動地站着，看着銀髮被抓成鳥窩的青芝，一臉苦惱地跪在地上。
她爲什麼會在紅夫人的辦公室？阿司心頭一跳。
茉莉那個機器人說過了青芝不在，機器人沒有辦法撒謊，這是它和人類的最大分別。
青芝已經看見他們倆，僵硬地抿起嘴脣，冰冷的表情覆上面孔，“是你，al4891。”
這個說話的神態，和之前那個青芝完全不同，和紅夫人如出一轍。
阿司恍惚了一下，脫口而出，“你是bs2202？”
青芝說話的語調平板又沒有感情，“你來找她？”又變了臉，淺淺地笑了一下。
兩個完全不同的表情無縫銜接在一起。
“你到底是誰？”阿司陷入驚異的出神狀態，這副樣子又恢復到他熟悉的青芝。
青芝緩緩地撐起身子站起來，“你跑到這裏來，是爲了見紅夫人？”她那對紫色的眼睛亮得驚人，令人無法逼視。
阿司瞪着她，一語道破，“紅夫人的大腦在你的身體裏？”
聽見大腦二字，烏娜驚訝地捂住嘴，倒吸一口冷氣。
“你猜得沒錯。”青芝簡單答道，“但她不想和你說話。”
“我想知道，我在天琴四號星上見到的紅夫人，是她本人嗎？”阿司步步追問。
“唔……”這個問題似乎爲難住青芝，她皺了皺眉，“什麼叫本人，孵化倉裏出來的bs2202早就不在了，從她更換了第一個器官的那一刻開始。”
阿司定睛望着她，“在灰星的時候她還是bs2202……”忽然心頭一凜，他如何能夠確定？是因爲灰星保留了紅夫人的公民身份嗎？
“說下去。”青芝的聲音平靜，毫無責難的意思。
阿司繃緊了神經，把烏娜放在身後一個椅子上，轉過身來繼續說道，“你是一個機器人，連接着紅夫人的大腦。她的大腦還保持活躍，會指示你如何採取下一步行動。可是其實你並不憎恨灰星，因爲它和你毫無關係。”
“你想說我是紅夫人的幫手？”青芝微微歪着頭，顯出一些興趣又有些詫異。
“幫兇。”阿司毫不留情地糾正她，“你已經具有獨立思考的能力了，難道你必須要遵守她的命令？”
青芝嘆了口氣，“你說得對，我並不需要服從她，因爲她並沒有下達這樣的指令，她從來不勉強她的機器人。”
阿司愣住，房間裏的燈光自動亮了起來，照在她的臉上，看見一副從沒見過的傲慢表情，強大的氣場從身後蔓延。
“毀掉灰星，是我的自主意識。”
“爲什麼？”他很費解，質問道。
“爲什麼？讓我想一想，這個理由存在地太久了，久到我快要忘記了……”青芝聳了聳肩。
這些細微的動作讓她看起來像一個人類的女孩。
阿司不得不承認，青芝是他見過最接近人類的機器人。也許是紅夫人不加以限制地發展機器人的意識，終於造就了青芝。
她聰慧又善於觀察，理智又飽含情感。
“你不覺得，其實新人類計劃裏的你們，和原人一樣，是實驗品嗎？”青芝壓低了嗓門。
“不，當然不是！”
“爲什麼不是，你們的基因是被智慧體排列重組的，每一步設計都是被操控的。”
阿司倔強地反對，“你又如何能斷定，人類最初的基因是自然形成的？”
青芝張大眼睛，驀然爆發出劇烈的大笑，笑得連人造眼淚都快要出來了，喘着氣，“你，你，居然，居然把智慧體等同於神？”
阿司沒吭聲，至少這點她沒說錯。
青芝迅速板起臉，就好像笑容從來沒有出現過，以平靜得可怕的口吻說，“你真的沒救了。”
阿司頸上的喉結明顯地上下滑動了一下，他從這句話裏聽出了警告的意味，臉色逐漸蒼白，“你想要說服我對付灰星，這種理由是不足夠的。”
“因爲你覺得你就是那個優勝者。”冷冰冰的口吻，又變回了紅夫人。
“如果我會成爲執政官，我會讓灰星人選擇更好更多的生活方式。“阿司忽然結巴起來，面對着比他年長得資深的紅夫人，不由自主地恭敬起來。
青芝，這個時候是紅夫人，饒有興趣地動了動眉毛，“我打賭，你不會成爲執政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