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萬妖令 >第295章 脫胎換骨
    燭公一鬧,姜穗也沒了心思處理小夢的事,安置好喝醉的燭公,回眸已不見小夢身影。

    風雨交加,雨雪霏霏,週週在昏暗的燭光下瀏覽賬本,夜已深,她打個哈欠伸了懶腰,起身關窗。餘光瞥見一抹弱小的影子,小手一頓,只呆愣片刻便將窗戶關緊。

    是小夢,他一聲不吭站在門外,也不知來了多久。

    自從姜穗指出小夢並非孩童之後,週週便刻意迴避,一來她即將離開雪山,不願給小夢留下任何念想;二來他既是活了幾百年的妖怪,跟她這個只活了二十幾載的凡人相比,始終是不一樣的。

    百年之後,他依舊風華正茂,而她早已是墳頭一捧白灰罷。

    小夢站在庭院裏,雪落肩頭,堆積厚厚的一層,又被雨水沖刷,渾身涼透,眉眼結霜,紅脣凍得呈烏紫色,一雙眸子緊盯眼前房屋,直到燭火熄滅,那人歇下他纔回神,拖着沉重的步伐往回走。

    不過一日未見,彷彿隔了千萬個春秋。

    方行兩步,只見周圍環境愈發暗下,一片漆黑,雙眼無法視物,無風無雪,時間好似停止,這個封閉的幽暗空間將他定格在原地。

    小夢面色泰然,雙眸有金色流光閃過,目光透過黑暗直直看向另一頭的人。

    “好久不見,九公子。”

    一團白影如鬼魅襲來,圍着他旋轉,有一道溫和的男聲響起:

    “夢童,你果然認出我了。”

    “你踏足雪山那天,我便認出了你。而今知曉你身份的人,我亦或曲如梅,皆守口如瓶替你保密,於你而言並無威脅,不知你在此攔我所爲何事?”

    “你不是想擺脫幼童的身份早日長大成人嗎?我可以幫你。”

    小夢眸色閃爍,有動搖之意,若能長大成人,是不是就能陪在週週身邊了?保護她呵護她,不讓她受到絲毫傷害?

    “你如何幫我?”他終是抵抗不了誘惑,只恨自身靈力不夠,無法卸骨重裝。

    一團金色靈力浮現在他眼前,九公子說:

    “聽說你已經預料到蕭謹的天劫將至,這是個很好的機會,只要你能動點手腳,令其死在天譴裏,我便賜你脫胎換骨的力量。”

    “動手腳……”小夢低喃,眉頭皺起,“莫非是應龍逆鱗?”

    九公子輕笑一聲,但笑不語,和聰明人打交道便不必多言,懂的都懂。

    “此乃你我二人之間的交易。”

    小夢瞭然,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我答應你。不過我倒是好奇,你以前竭盡全力培養蕭謹,爲何如今卻要置他於死地?”

    “落子雖無悔,廢棋必剔除,斬草除根罷了。”

    餘音飄遠,周圍黑暗退去,金色靈力落下,小夢擡手接過。他明白九公子的意思,那人不計代價培養蕭謹,卻將其養成了心頭大患,抑或是蕭謹早已超出了他的掌控,成了變數,唯有誅殺才可高枕無憂。

    蕭謹真的是一顆廢棋嗎?

    小夢擡眸,透過雨雪,直直看向黑雲遍佈的蒼穹,黝黑瞳孔裂出金光。在旁人無法視及的浩瀚星河裏,他看見了一顆星星的微弱光輝,似有隕落之兆,任哪位先知看了都覺此乃廢星一顆。

    小夢收回目光,嘴角噙上笑意,他知道那顆式微之星,遲早會以雷霆之力再次閃耀,勢不可擋。

    他將金色靈力生生吞下,此般風險極大,也不知能不能挺過去,心生不捨,淋着溼寒的雪水,他走到週週門前。內心膽怯,卑微如螻蟻,不敢敲門,不敢見她。

    要是能熬過去便皆大歡喜,若是死於非命,臨死前能聽她聲音,陪她最後片刻也是極好的,他如此想着。靈力蔓延至全身,開始瓦解他脆弱的筋骨。

    痛!

    他極力忍住,跪坐在溼透的青石之地,小手無措摳着粗糙石地,髒泥嵌進指甲,始終無法緩解周身撕裂般的疼痛。

    “週週……”他無意識輕喚出聲,惹得房內輾轉反側的女子忽而坐起身。

    他還沒走!

    週週不知心裏是何種感受,隨即又失笑,小夢不過一個孩子,她一直將其當作弟弟照顧,自從姜穗捅開夢童的祕密,令她大喫一驚,心有牴觸,原來他早就不是孩子了。自那以後,她見小夢總覺得怪怪的,心下無比尷尬,便避而不見,只想早日離開雪山。

    誰知他今晚卻在門口守了這麼久,聽着屋外噼啪雨滴聲與雪籽砸地聲,週週開始擔憂他羸弱的身軀。

    “你快走吧,我已經睡下了。”

    體內筋骨斷裂,他悶哼一聲,身體咯吱作響,弱小的身軀扭曲在地,蜷縮成一團,聞得週週下了逐客令,從麻木的疼痛裏喚醒了一絲神智。

    “週週……對不起……”嗓音嘶啞,不復孩童的清脆之聲,好似有尖銳之物碾過咽喉,破開原聲,變得低沉而沙啞。

    他擡手捂住脖頸,掌間感受到一凸出之物,上下滾動,是屬於男子的喉結。

    “你不必抱歉,我與你從來就不是一路人,先知做事,本就沒有必要同我彙報。只是如今……”週週略有停頓,心下糾結,還是將狠話說出口,“男女有別,我們凡人講究男女授受不親,所以,以後我們還是不要有來往了,對你我都好。”

    此言一出,小夢身子僵硬,心尖針扎般密密麻麻的鈍痛,他輕輕笑着,果然夢童是不配擁有感情的啊。

    他全身的骨頭反覆被碾碎,又一遍一遍重新組裝,不斷重複着,卸骨、拉伸、重裝。

    週週等了許久,屋外除了風雪呼嘯,毫無人聲。

    他應該走了吧。

    呼——

    週週鬆了一口氣,重新蓋好被子,打算躺下入睡,卻聞屋外一道低啞男聲答:

    “好。”

    這道聲音平淡如水,再無孩童清脆,反而有一股成熟的魅力,叫她升起一絲疑惑,心頭劃過異樣,卻也不願打開門確認。週週晃神,隨即甩開雜念,他答應了就好。

    他們本就毫無關聯,無緣無份,彼此是過客罷了。

    風雪過後,便是晴朗,沒人記得那個雨雪昏暗的夜裏,誰輾轉反側難以入眠,誰忍受了非人般折磨的痛,誰的悲傷隨風潛入夜裏,蔓延到了天涯。

    週週起了大早,迅速洗漱一番,小臉凍紅,張嘴哈出熱氣,匯聚一團霧氣,又快速消散。她拉開房門,見一男子倒在屋外,嚇了一跳,驚呼出聲。

    男子身姿高瘦,黑髮如墨散落一地,她蹲身扶過其肩,入目是一張雪白的臉。

    雙眼緊閉,纖長睫毛垂下,於眼瞼處投下一片陰影,眉目清秀,面容精緻,尤其一雙紅脣,竟比女子還好看。高挺鼻樑下呼吸清淺,給人感覺溫潤如玉,週週一時看得愣神,後知後覺臉色緋紅,呆了許久才動手推他,喚道:

    “這位公子,醒醒啊!”

    也不知這人是誰,怎地偏偏昏迷在她房門口,不會又是哪兒的妖怪吧?

    思及此,她不由後退幾步,恰逢男子眼皮輕掀,懶散睜開一道細縫,眸中柔色若隱若現,勾人得緊。雙眸張開,眸子朦朧片刻,四目相對後忽而清亮起來,神采歸來,彷彿世間柔情與春色皆入了眼。

    他瞳色較淺,別有風情,眼底一片驚喜交雜在她看不懂的神色間,如絕世琉璃,熠熠生輝。

    週週喉間發澀,“你是……誰?”

    男子聞言沉默一瞬,這纔看清周圍環境,雙目低垂,入目是男子修長白皙的大手,其身裹着單薄的長衫,眼底一閃而過驚訝。他徐徐站起身,先前一直仰望週週的視線一變,男子垂首看她,這個角度瞧去,只覺她今日又美了幾分。

    真好,他終於不用繼續以孩童身份活着,看不清自己面容,也不知道自己原本是個什麼模樣。

    “你不認識我了?”他聽到低沉的男聲從喉間發出。

    週週疑惑,偏了偏腦袋打量他,道:“我們見過?”

    他下意識搖頭,慌亂間連連否認,“沒有!”

    “初次相見,驚到了姑娘,在下……在下孟知憂,敢問姑娘芳名。”

    人生若只如初見,眼下便是二人的初見吧,有些倉促有些不合時宜,但是小夢覺得,時機卻剛剛好。

    孟知憂,夢裏知憂,知我者,謂我心憂。

    週週,你我本無緣無份,但我拆骨重生來過,只爲強要你一段緣,你若知我本意,可會憎惡我?

    女子仔細瞧他,神色尤爲認真,小夢雪白的臉頰突然漾起粉色,被她盯得有些不好意思,但聞她笑道:

    “我叫週週,小……孟公子。”

    她一笑,小夢便覺一切都值了。

    命運從這一刻開始,便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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