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魚在冰下睡着了 >第23章 太牢山上青牛觀
    自從送出了那碗加料的甜酪之後又過了五天,雖然請林氏夫婦時刻留意着,阿莽卻再沒有現身過,我沒有時間再等了。至於我自己,隨着春娘飯莊奇蹟般的起死回生,打聽內情的人多不勝數,我只讓林氏夫婦暫且搪塞過去,自己也不再下樓見人,可以說是深諳“飢餓營銷”之道。

    “春娘姐,林大哥,我是時候走了,還請二位相助。”這日晚間,照例盤點了當日的經營情況,再三猶豫後我還是說出了口。這一個來月的生活是很快樂的,要打破這種已經形成了習慣的快樂並不是件容易的事。

    “怎麼這麼倉促,姑娘就多待些時日吧!你一個人孤零零的,眼看又是冬天了,這是要去哪裏呢……”林春娘急急地說。

    “請二位爲我在天駿城外尋一個幽靜山頭,尋來一座廢棄觀宇棲身。”

    “這……這如何使得!山中冬日苦寒無比,就連彪形大漢恐怕也受不住。姑娘好歹等開了春再走。”林秋雨說着,不安地直搓手。

    我仔細思忖過了,要想打出名號來,天天住在別人家裏是行不通的,還是得有自己的地盤。再加上那位神通廣大、專管財運的“仙師”坐鎮,大約那些人也不敢輕易動別的心思。於是很堅決地說:“此乃仙師旨意,我也不敢違抗。須得趁如今秋日尚暖,儘早啓程安居。”

    “即便是修行,姑娘尋一座香火鼎盛的道觀也好啊,何苦要……”林春娘頃刻間紅了眼睛。

    “不可,各人有各人的緣法,”我故作高深地說,“當初若非仙師入夢,我也不知竟有這般生僻古怪的道門,要外人看來就更是旁門左道了,還是各自修行的好。”而事實是,真道觀裏住的可是真道士,我只怕分分鐘露餡。

    “既如此,我們夫婦爲姑娘蓋道觀,這可好啊?”

    “這也不可,仙師曾再三提點,錢銀用於正道。我等苦修之人,不宜花費錢財修廟塑身、添置器物,如此有悖道義。”而事實是,我有個天價的妹妹等着要贖,哪裏捨得花那閒錢蓋房子。“只需一座廢棄小觀棲身即可,我對此地不甚瞭解,還請二位指引。”

    “既然姑娘執意,我們夫婦定爲姑娘尋一個好地方。”林秋雨沉吟再三後,終於開口道,“春孃的母家就在往南十五里的雲雀鎮,鎮外的太牢山橫亙綿延,聽說曾有前朝高士在此隱居,留下不少觀宇。如今太平盛世,觀宇大多都荒廢了,我們明日就動身爲姑娘打點。”

    “飯莊這纔剛有起色,你們此時可不能扔下生意。請春娘姐明日在早市上找一位賣山貨的山民,想必他們都是熟悉地界的,請他來爲我尋訪,也就是了。”

    “使得,使得,”林春娘擦着紅彤彤的眼睛,“集市上有一個賣藥材的鄒老伯,是我爹孃相識多年的老同鄉了,最是本分可靠的,明日一早我就給姑娘辦,保管不讓你操半點兒心。”

    事情進展得很快。等到第四日,鄒老伯就一腳泥湯地來了春娘飯莊,說是找到了合適的地方,在太牢山上有一座荒廢多年的“青牛觀”,清幽僻靜,路也不算難行,更難得的是那觀宇不曾破敗,他已帶了人打掃修葺。

    我高興不已,當即表示明早出發。林氏夫婦貼上了“飯莊歇業一日”的告示,計劃隨我同去。

    是夜,林春娘啓了一罈珍藏的羊羔酒,我雖然自詡是修道之人,向來卻是葷素不忌的,於是三人都大醉了一場。

    林春娘喝到興起,兩頰緋紅,爬上了櫃檯,拎起裙襬旋轉着舞了起來,唱起一支悠揚的祝酒歌;林秋雨酒量淺,醉眼朦朧地倚在窗邊,望着她一個勁兒傻笑。

    我一杯接一杯地灌着那古怪的散發着羊肉味兒的烈酒,藏在面紗之下又哭又笑,不知道自己是在哭什麼,笑什麼。此時此刻,我很想摘下帷帽和她一起跳舞,我也很想放開嗓子唱一首歌,《波西米亞狂想曲》,或者《印第安老斑鳩》什麼的,可是不行。我很喜歡林春娘和林秋雨,可是我對他們謊話連篇,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是虛假的。我也很羨慕他們相濡以沫的愛情,愛情這玩意兒,會降臨在我身上嗎……這些多餘的事情我想得太多了,大概是酒的緣故……

    宿醉是痛苦的。幸虧林秋雨早早熬了一壺醒酒茶,纔不至於耽誤了今天的行程。我們駕了新買的馬車出城,爲防守衛抽查,林氏夫婦甚至提前爲我準備好了假的戶籍冊,我現在名叫“林冬雪”,是他們的遠房妹子。

    馬車內,林春娘一遍遍清點着她堆了滿車的被褥衣物、米麪果蔬和日雜用品,還有一大箱各類傷寒雜病的藥物,叮囑我萬事小心。我眼中泛酸,心知她爲我做的種種,絕不僅僅出於利益。

    十五里路並算不遠,我們午間就抵達了雲雀鎮外的山腳下,與鄒老伯碰面後由他領上了山。他甚至牽來了一匹半大的方頭黃狗,說是要帶上山看門。

    我瞧了瞧遠處綿延不絕的羣山,像一個拔地而起的霧藍色的屏障。原來太牢山只是這一片山脈的其中一峯,山腳下一灣清澗沿山而過。因形若青牛盤臥、盛於盤中,酷似祭祀所用的“太牢”而得名。

    剛落過一陣秋雨,山腰間雲霧蒸騰,恍如天外仙境。

    “許久不曾上山,這地方倒還是老樣子,還記得幼時,阿孃時常領我進山採野菜呢,如今阿孃也老了……”林春娘一路掀簾看風景,感慨萬千地說,“姑娘覺得此地如何?若是不妥,只管差人另尋他處就是了。”

    “甚好,青牛入水,見水生財,的確是塊靈氣蘊藏的福地。”我假模假式地觀摩了一陣,隨口胡謅道。

    那荒蕪多年的道觀坐落在半山腰處,最外是青石壘成的一道小小山門,鑿刻着古樸難辨的“青牛觀”三字。青苔侵染了數十年不曾被踏足的磚石,藤蔓植物爬上早已杳無人跡的牆檐。

    走進山門,是數十階陡且高的石階,幾乎要仰斷了脖子才能望見上頭的觀宇。屋子佈局很簡單,只有一座正殿、一座偏殿,正殿的神壇空置着,偏殿當中擺着一口巨大的黃銅丹爐,一側有門,連着後面的兩間臥房。出了臥房的後門,是一個足有好幾十平方的院落,廚房、柴房、廁房俱全,不過說是柴房,更像是一個茅草屋頂的牛棚。院子西邊角上有一棵滿樹黃葉的高大銀杏,東邊角落裏有一口四方的古井。院牆之外環繞着莽莽山林,蒼翠的綠意觸目皆是,就像落入了森林的懷抱。

    我喜歡這個地方。

    鄒老伯一路介紹道,桌椅牀櫃都是新置辦的,窗紙是新糊的,房頂上缺了的瓦補上了,四周的雜草也盡數除去,柴房裏備足了一冬的柴火,等等……他又特意問道:“神壇上原先的塑像破得不成樣子,一早就叫人擡去別處了。姑娘這是打算供哪位神主老爺啊?”

    “多謝老伯,”我拿腔拿調地說,“此乃冷僻道門,我那仙師曾再三交代,不留名號,不受人間香火供奉。”

    可憐的大爺被唬得一愣一愣的,愈發恭敬了起來。

    林氏夫婦忙前忙後,一個把帶來的東西一一歸置,一個打了水來四處擦洗掃灑。

    我截住了忙碌的兩人,表示這裏處處都好,我滿意極了,請他們趁着天色尚早趕緊下山。“日後,你們每月一次的攜了時令食材上山即可,如此我也好時時關注店裏的情況,研製新菜品。這段時日,有不少遇到你們當日困境、登門求問的人,勞煩二位爲我把關,若是那品行端方之人,你們只管照實說出我的去處。”

    “好,好,”林春娘忙不迭地點頭,“我時常回鎮上探望阿孃,都是順道的。只是……在人前提起姑娘時,叫我們如何稱呼纔好呢,總叫姑娘也顯得不恭敬。”

    我知道自己是要有個響亮名號的,便說:“仙師已爲我賜下名號,諸惡莫作,衆善奉行,今後我便是奉善仙姑。”

    “諸惡莫作,衆善奉行……”林秋雨喃喃道,“我等一定謹遵仙姑教誨,弘揚道義。”說罷,他們深深鞠了一躬,三步兩盼地下山去了。

    我站在正殿門前目送,心生苦惱。不知道等兩年後道出真相,感到“信仰崩塌”的二人會不會還會把我當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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