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化縣沈家食肆。

    早晨,王氏正收拾着最後一桌朝食客官留下的殘羹,張氏伸手欲要上前幫忙,卻被把住。

    “你怎麼不坐着,這些讓我來就好。”

    聽着王氏言語間的關切,張氏秀氣的眉頭微皺,面露難色:“嫂嫂和阿孃都在做活,我一個休息總覺得坐立難安。”

    王氏還要開口相勸,巷子遠處有吹嗩吶、鑼鼓喧天的聲音,陣仗還不小,兩人還以爲是今天有人辦喜事,不予理會時,以然停止營業的半關木門被重重打開,朝陽灑落門框,沈伯言步伐略顯急促地跨進來。

    他臉上緊壓着興奮,但語氣還是暴露了自己的激動:“阿孃呢,你們快換掉這身衣服,再拿些銀子,報錄的人等會要來了。”

    “什麼銀子?伯言你不是在上衙嘛,怎麼回來了?”

    李氏恰好忙活完,從後廚來到前堂,不解地問道。

    沈伯言解釋:“阿孃,是阿無考中府試了,我在縣衙一聽這消息,哪還有心情辦公,請完假趕忙就過來!”

    “啊,阿無考中了!”

    聞訊,三位婦人就喜笑顏開。

    “所以阿孃快快去換,穿得喜慶些,保錄人都快到門口了。”他又捉急說道。

    應着他話似的,遠處滴答滴答的響聲彷彿越來越近,快到他們這一條巷子的中間。

    幾人聽到,匆忙就準備開了。

    等到他們都穿戴整齊,焦急等待之際,滴答聲還沒有到他們家,彷彿遠在天邊,又近在眼前。

    衆人略顯煩躁,敞開的木門處突兀探出一個帶着大紅帽的腦袋,問道:“請問此處是離陽沈弈,沈相公的府邸嗎?”

    他這一路的陣仗早就吸引出街頭巷尾的街坊鄰居,聽着房外的吹吹打打,按捺不足好奇的大家紛紛走出來,看熱鬧。

    “是,沒錯,我是他大伯!”

    看見是下屬,當着他的面介紹起自己的此時身份,沈仲行臉上笑意更濃。

    保錄人顯然也曉得上官的自豪,招呼着三位弟兄多用些勁,自己也大聲喊道:“捷報貴府老爺沈弈,蒙潭州知府何,取中宣武十一年潭州府府試第一名!”

    聞言,沈家圍觀鄰里都被嚇住,他們雖不識字,但聽得懂那人講的話,沈家有位讀書人,考中第一。

    那不就是沈家發了!

    一個個臉上滿是不可思議,沈家初來此地,家裏有幾口人都被扒了個一乾二淨,記憶好的鄰里想起沈家人中,幾位輩分長的男人都早已做活,個個體面,自己還酸溜溜過。

    那輩分小的,也沒幾個,男娃子更只有一個,才十歲的年紀,以前還嚼舌根說他病弱,現在想起來覺得那是金貴的讀書人跟他們泥腿子的不同!

    有聰明些的轉頭回小屋,提些喫食或物,就來沈家拜訪,剩下中腦袋拐過彎的,也緊隨其後。

    幸好沈伯言早有告訴,沈家人很是淡然,畢竟除了張氏都經歷過當初沈伯言考中童生,按常例打賞給保錄人和幾位弟兄們不少銅板,接着不緊不慢地接待上門拜訪的鄰里,促進彼此之間的感情。

    一整個過程下來,就到傍晚,好久沒這麼累過的李氏,扶着略痠疼的腰,坐在木椅上,感嘆道:“若是當家的也在,怕比我們還歡喜。”

    當初沈大山傾全家之力供沈伯言讀書,就是盼望着家裏出一個讀書人。

    沈伯言孝順得幫她揉腰,說:“放心吧,阿孃,早些得信我就託人去跟阿爹說,他在家應該收到了。”

    “你爹那倔人,一把老年紀還在鄉下惦記他的蜜蜂和小牛,我等會還要回去給他做飯呢。”張氏假裝埋怨。

    幾人也都順着她。

    嘮叨半天,李氏語氣透着幾分思念:“算了算日子,也不知道仲行和阿無何時回來?”

    張氏安慰她:“快了阿孃,郎君來信說就這幾日。”

    李氏看了看她日益隆起的肚子,欣慰地念道:“也到日子,時間長些就不等他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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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話說這頭,沈弈在經歷五日的低燒,終於不再昏昏沉沉,有了清晰的意識。

    強硬地讓陪伴他多日,沒怎麼閉過眼的沈仲行在一側睡覺後,門口響起輕微地敲門聲,他瞧了一眼隔壁的牀鋪,沒動靜。就下牀披起外袍,把門打開。

    是韓衛。

    對方看見是沈弈,欣喜地就要喊出時,就被他制住,在眼神的示意下,兩人到了他房間。

    不在是人字房,是天字房,就是沈弈的隔壁房間,是店家幫他們換的。

    “弈弟,你何時醒的?”韓衛請他坐在木椅上,又端過一杯溫熱的開水。

    “還沒半刻。”沈弈聲音沙啞,喝了有幾日的中藥,嘴裏皆是苦澀。

    他抿一口,又道:“怎麼我倆都換房間了?我四哥呢?”

    在昏沉中,他只感知到自己被人挪動,卻沒想到來到天字房,還記得是一兩多銀子一個月。

    韓衛簡單地解釋:“你考中府案首,我是第二,店家免費幫我們換房間還免之前出的房費,至於常安他沒中,就先回去。”

    “沒中?”沈弈意外,他對幾位師兄的實力還是很知情,沈常安天資一般,但爲人友善,也勤勉,怎麼會沒過?

    韓衛道出實情,原是沈常安在開考前吃了些不乾淨的東西,在作卷時不舒服,心力也去了,平日十分的水平不過三分,自然就被那些經年學子刷掉。

    好端端的,怎麼就喫壞肚子呢?沈弈雖覺得此事蹊蹺,但也過去良久,就只點頭,表示知道了。

    “你要是早醒來一天,就好了。”在苦悶的氣氛下,韓衛猛不丁地開口。

    “嗯?”他疑惑。

    “昨日何大人擺府試後的筳宴,除了你新中的童生都去了,他還當場收了幾位弟子。”韓衛道。

    “你在其中。”

    沈弈用的是肯定。

    林夫子雖是他們的夫子,但那是有金錢關係的受僱傭,跟何大人的收徒是不同的。

    韓衛沉默數刻,啞聲:“何大人承偌,當我考中秀才時,就正式讓我拜入他門下,我覺得他很好,就同意了。”

    “哦,那挺好的。”沈弈替他開心。

    “你不難過?”他訝異。

    “我爲什麼要難過?”沈弈滿頭霧水。

    “若你去了,你也可以拜入何知府的門下!”

    何知府是一府之長,正四品大員,多少人想入他門中,都苦無機會,這機會就曾擺在沈弈的面前。

    沈弈灑脫地搖頭,輕鬆道:“是我的終歸是我的,不是我的終歸不是我的,所以這不是我的機遇。”

    這也不是我想要的老師,他在心裏又補充一句。

    從府試題目,就能看出何知府跟他理念不合,萬一以後自己受不了想叛出師門怎麼辦?這世道可對尊師重道有着極大要求。

    話說,感謝自己的這一場病,要不然去參加還不好拒絕。

    “弈弟,真乃胸襟坦蕩之人!”韓衛肅然起敬。

    “哪裏,哪裏。”

    他客套道。

    韓衛本來留下就是等沈弈病好,如今他醒來,自己就安心離開,他還要回縣城看阿孃呢。

    沈弈病好差不多,因食宿全免,就多留一會,用來遊玩府城的景觀,順便把客棧店家想要的書法墨寶交給他,掛在前堂。

    在遊山玩水期間,他心情愉悅,不僅僅是考中府案首的緣故,還有那何知府沒有再單獨找過他,若不是沈仲行收到家書,說家中甚是掛念他們,他還想多玩些時日。

    經過幾日的車程,兩人順利回到縣城。

    善化縣由城牆、街巷、廟宇、縣衙、民居等組成,沈家食肆是在城東一處人流較多的街巷,周邊幾乎都是和它一樣開店的人家。

    “沈相公,要不要進來喝口茶?”

    “來我這,我這有新到的瓜子,還是從京城上貨的,很香!”

    “沈小公子回來了?俺剛宰一頭羊,多出來一塊好肉,您拿去吧。”

    在短短一路,不僅沈仲行手上滿了,沈弈也是。往日井水不犯河水,稍顯冷淡的鄰里在他們去一趟府城回來就變熱情了。

    “他們這是怎麼了?”

    沈仲行還沒反應過來,沈弈就猜到原因。

    “大概今天是個好日子吧。”他道。

    沈仲行:“???”

    沈家食肆四字在陽光下熠熠生輝,是沈弈親手寫的。

    他推開門,衝着木櫃處收錢的李氏清脆地喊道:“祖母,我們回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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