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快要進入別墅小區之前,程乾將車子停到路邊,建議夏知去後排坐。他說:“因爲這一帶有不少公衆人物,所以狗仔也特別活躍。專拍周禮的那些小報記者,他們對周禮身邊兒的助理都十分清楚,如果拍到你的照片,能夠一眼判斷出來你不是周禮身邊的工作人員。所以還是去後排坐,更保險一些,到時候後排不要起身,更不要擡頭。”

    夏知心想,程乾真是比周禮細心得多——一個月之前的那天晚上,自己就是因爲坐在周禮車上的副駕駛,才被狗仔拍了個正着,所幸她那次把自己捂了個嚴實,才得以“逃脫一劫”。

    程乾將夏知送到周禮家的地下車庫,最後交代說:“醫生和護士已經離開了,我已經讓助理早些回家。現在,房子裏只有周禮一個人,應該已經入睡了。你就在這裏住下,裏面什麼東西都有,別虧待自己。有任何問題,打我電話。”

    因程乾當晚還有一些其他的私人事務要處理,所以很快便離開了。不過,他和夏知約定第二天一大早就會趕來。

    左右不過一個月的時間,誰能想到,她會第二次來到這裏。

    夏知輕輕推開周禮臥室的門,只看到一個躺在牀上的身影,正是周禮沒錯了。

    她慢慢靠近,儘量不發出聲音。

    這場景要多熟悉有多熟悉,讓她有種十分恍惚的感覺。

    昏暗的燈光下,周禮那張絕美卻略顯憔悴的面容出現在夏知的眼前,突然,一陣心疼極速而熱烈地擊穿了她。

    在看到周禮之前,夏知一直以爲自己對他的感情僅限於和他那場暢快淋漓的□□以及他俊美的外表所帶來的膚淺喜愛,但在看到他的那一刻才感到不可置信——原來這種情感並沒有她想象的那麼膚淺。

    她不知道自己守在周禮的牀頭守了有多久,很想伸出手來觸碰但又不敢輕舉妄動。他看起來實在太過脆弱。

    像是流光溢彩的琉璃。

    深夜,夏知輕輕起身,離開了房間。

    這一夜,她是在客房睡的,和周禮之間僅有一牆之隔。

    一牆之隔,和一個月前一樣。過往的故事如洪水猛獸,一遍又一遍拍打着她的記憶之門。

    希望周禮能夠儘早恢復過來,臨睡前夏知雙手合掌,向上天默默地祈禱着。

    第二天早上6:00,閱卷任務就已經分配到了各個老師頭上。夏知早已養成早起的習慣,幾乎是在任務到來的同一時刻,她睜開了矇矓的雙眼。

    這一次她負責改基礎,也就是字音字形和默寫題,這塊兒內容是最費眼力勁兒的,但好在不需要動腦子,因此也還算容易改。

    周禮的房子實在太大,此刻只住着她和他兩個人,其中一個還正在昏迷中,所以房間內顯得寂寥得很,這使夏知根本不敢發出什麼聲響,恐怕打擾了這份寧靜。

    她輕輕推開房門,想要去周禮房間查看一下他的情況。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在房門打開的那一瞬間,周禮就已經映入她的眼簾——

    只見周禮背靠着牆壁蹲坐在地板上,雙臂壓在膝蓋上,看起來像是已經這樣坐了很久很久。

    夏知推開房門的聲響惹得他猛然擡頭,於是,四目相對,空氣似乎在這一刻凝固起來。

    周禮的眼神裏實在裝了太多東西,複雜到令夏知一時間根本解讀不完。

    每一秒,在此刻都像是一個世紀那麼漫長。

    “你什麼時候醒來的?”夏知最先打破沉寂,“你身體不好,得趕緊去牀上躺着。”說着,她上前要去扶起他。

    這時,周禮慢慢向她伸出自己的右手,似乎十分配合。

    “早上看手機,程乾說把你給接來了,我還有些不相信。”

    夏知握住他的右手,卻沒有力氣拉起他。

    周禮淡淡一笑。

    ……原來,他並沒有要站起來的打算。

    沒辦法,夏知便也蹲下來。

    兩個人就這樣面對面的蹲坐着,同時手牽着手。夏知能感受到周禮牽住她的手時並沒有太多的力氣,於是又是一陣心疼。

    “其實……”夏知開口,看着他那雙足以迷倒衆生的眼睛,慢慢解釋道,“我不是故意玩兒失聯,是我的手機——”

    說到這裏,只聽周禮脣齒間輕輕吐出三個字,“我知道。”

    “你都知道啦?……程乾跟你說的吧。”夏知問他。

    周禮微微點頭。

    “那他有沒有跟你說,我一開始每天還都有給你發微博私信。但你一次都沒有回過我,所以後面我就有些灰心了……”

    “嗯。”

    周禮的微笑之中透露着顯而易見的疲憊和憔悴,這令夏知再度心痛。

    “你願意跟程乾來看我,我很高興。”

    還有半句話,周禮沒有說出口這種高興程度——彷彿一瞬間從地獄來到天堂。

    但是,面對這種幸福,他實在太過於不安,生怕在不留神的某一瞬,就再次從天堂摔下,粉身碎骨。

    他纔不過剛經歷了這樣的事。

    “能夠看到你沒事,我也很高興。”說着,夏知心中忽然升起一股衝動——她沒有多想,而是跟隨本心,一把將周禮緊緊抱住。

    這一刻,她明顯感受到周禮的身體猛地一顫,大概是非常喫驚她的舉動。

    鼻子發酸,夏知的眼眶霎時間紅了起來。很多情緒包裹着她,令她哽咽得一句話都說不出。

    周禮幾乎是用盡身體所有的力氣將夏知慢慢擁進自己懷裏,輕輕說道:“不要哭,不要哭。”

    “你要努力活下去,不可以再做這樣的傻事了。”夏知哭哭啼啼地把這句話說完。

    周禮沉默一瞬,隨後應道:“我已經拼盡全力了。”

    聽到這句話,夏知才意識到,一直以來自己對抑鬱症的認識是多麼的匱乏。

    於是,她在周禮耳邊說:“那我幫你,兩個人的力量總比一個人大,對不對?”

    周禮笑了笑:“那你就先不要哭。”

    “嗯,對不起。”夏知吸了吸鼻子,這才從他懷裏退卻出來。

    兩個人面對面看着彼此,周禮溫柔地拭去她眼角的淚痕。

    手指冰涼的觸感,令夏知在心如刀絞。她握住周禮正爲自己擦淚的手,說:“周禮,我這趟來就是爲了幫你,所以,你有任何的心事,但凡想要傾訴,都可以跟我說。我保證,我用我的錢途向你保證,絕對不會向任何人透露你的個人隱私,哪怕一個字。”

    昨天程乾有跟夏知講過,對抑鬱症,陪伴和傾聽是她能夠給予的最大的幫助。

    “你能陪我多久?”周禮苦澀地笑着問她。

    “你說多久就是多久,我現在放暑假了。這兩天有閱卷任務,可能會忙一些,等閱卷結束之後,剩下的時間都可以交給你來支配,怎麼樣?”

    周禮不可置信地看着夏知。顯然,他被這突如其來的幸福衝擊得有些恍惚。

    反覆受傷太多次,面對幸福時,人總是下意識地膽怯。

    夏知看出了他眼神裏所透露出來的各種情緒,於是補充說:“都是真的,我不騙你。我可以一直在你身邊陪伴到開學!”

    “如果……”周禮輕輕吐出兩個字,他停頓一瞬,認真盯着夏知的眼睛,像是祈求一般,看起來有些卑微,“如果,我覺得兩個月仍舊太短……”

    “我記得你好像問過我一個問題。”夏知突然插話進來。

    “什麼問題?”周禮感到困惑。

    “你問我願不願意做你的女朋友,忘了嗎?”

    周禮一時間顯得茫然無措,他不知道夏知爲何提起這個話題,更不知道她將要如何回答。

    “我想了想,和你談戀愛似乎並不喫虧,如果,唔…”夏知嬌笑一瞬,玩笑似的說,“如果你願意爲女朋友提供□□、金錢以及情緒價值上的服務,那我的回答是——願意。”

    她的俏皮話令周禮不由地驚訝了一瞬,但很快消化。

    夏知趕緊提出了“補充說明”:“但有一個前提!你不可以再做出這樣的傻事了,不然你留我自己在世上面對愛人的離世,你想一想我該有多痛苦。”

    “可是……你愛我嗎?”周禮問這句話的時候,彷彿把所有的尊嚴都拋了出去。他希望夏知能夠接住它,不要使他的尊嚴碎成一地。

    “愛這個字眼太沉重了,但我可以明確的是,我喜歡你,哪怕只是喜歡你這張臉。可以嗎?”夏知已經不流淚了,她笑得有些甜,“在和你相處的過程中,你要努力讓我從喜歡變成愛你,要努力讓我愛你愛到不可自拔。這就是你需要下功夫的事情了。所以,你做得到嗎?”

    “談戀愛,應該就是這麼一回事。”周禮聽完夏知的這番言論,心情出奇地變好了許多。

    夏知聞言有些不可置信,問道:“你是真沒談過戀愛?”

    周禮點頭。

    “那我是你的初戀?”夏知指着自己。

    這時,周禮突然向前抱住她,彷彿用盡了剩下的所有力氣。

    愛這個字眼,太沉重了嗎?

    在周禮看來,並沒有,甚至相反——愛在他眼裏是透明的,純粹的,輕盈的。

    他敢說,自己愛夏知。也許不是一般意義上繾綣的愛戀,但絕對只比那種更深,不會比之較淺。因爲,在聽到夏知說“我願意”三個字的時候,他明顯感受到自己蒼白乾枯的心靈,被瞬間注入了一股溫暖又絢爛的力量。

    在周禮看來,這一刻,他抱住的不是僅僅只是夏知這個人,而是他的全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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