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先前老婦被奪舍時所感受到的不同。沒有詭異的舉動更沒有逼人的邪氣,彷彿坐在角落裏的那位就是個普通人。

    但正是如此才叫人毛骨悚然。

    仙氣與邪氣相沖,因此能十分敏銳地察覺到邪魔身上的邪氣。但邪魔一旦修煉到某種極高的程度後,邪氣便會內斂,除非是拿專門的試紙來驗,否則看上去與尋常人無異。

    但也絕不至於連容之都沒察覺到,除非……

    這邪魔能力不在容之之下。

    容之面色一沉,迅即召出斬月刀,右臂一揮,刀風冷冽,刀光凜凜,江望和卻早有預料一般,擡手擋在了他身前。

    容之握刀的手緊了緊,停下了勃然欲發的動作。

    江望和緩緩轉身,黑眸毫不退縮地對上開誠的,眸底一如引魂時平靜無波,深不見底。

    她語氣淡然道:“謝什麼,這身體不是你自己找到的嗎?”

    話音一落,一道極爲冷厲的視線如刀子般驟然落在她的脊背上。

    開誠聞言呵呵笑了兩聲,語調極其古怪道:“你早就知道?”

    江望和眼睫微顫,沉默不語。

    她確實是早就知道那生魂根本不是開誠。

    她在魂夢之中與無頭男屍已經挑明自己的陰陽眼,早就料到它不會再輕易以真身示人。而唯一讓她無法察覺到的,便是生魂。

    但凡是活物,無論是仙,人,還是魔,都有生魂。

    於是在魂夢中的那一擊,她偷偷做了些手腳,將追魂散撒入了那光球之中。

    追魂散並非什麼稀罕物,仙門百家剿滅特等邪魔後大多會搖旗招魂三日,將邪魔死後消散的三魂七魄重聚再徹底摧毀,煙消雲散。

    長老將追魂散灑在沾有邪魔氣息的物品上,便能看到邪魔魂魄的蹤跡。

    江望和也是頭一次用,說是蹤跡,不過是兩三個幾不可察的發光紅點兒罷了。

    從佩劍發出陣陣嗡鳴開始,她身周便浮現了兩個紅點兒,於是她心下起疑。

    若是開誠,這裏有爲何會有追魂蹤跡,可倘若真是邪魔,佩劍又爲何會發出陣陣嗡鳴?

    所以探魂時她讓容之來探,並非是她不會,而是因爲仙人探魂,不能撒謊。

    於是她問出了第一個問題,“生魂是否來自歸終封城劍修花家”,得到的回答爲“是”。

    這讓她原本遊移不定的猜測一下子便落實了。

    邪魔來自於花家,於是看到開誠衣服上的圖騰自然而然也以爲他來自於花家,纔拿了他當擋箭牌。也正因如此,它忽略了最重要的一點。

    花家爲四大修仙世家之一,桃李滿天下,卻是思想最爲傳統守舊的一派,門內弟子等級森嚴。封城花家之內全是親眷子弟,沒有一個弟子不姓花。

    如果她猜的不錯,開誠開達應來自於封城的附屬城“臨澤”。

    花家外門弟子前來除魔,而邪魔剛好與花家有些淵源。巧合是個好詞,但江望和不相信巧合。

    後來,老婦雖然被邪魔奪舍,但有容之一身仙氣在旁壓制,並不會邪性大發。於是它佈下幻境將容之引走,讓所有人都以爲老婦就是它。

    在老婦被祛除後,加上佩劍的反應,衆人自然會以爲它就是開誠。

    殊不知,真正的開誠早已被他脅迫。

    江望和不知道開誠魂體情況如何,不敢輕舉妄動,於是將錯就錯。

    引魂時,她並非不知其中危害。若是平時,哪怕刀架在她脖子上也是說不幹就不幹。

    她之所以毫無顧忌,除了有容之在一旁護法之外,還因爲她知道——

    有一個人比她更擔心出差錯!

    開誠黑白分明的眼珠轉了兩圈,低低地笑出聲,他放下了手,搖搖晃晃站起來道:“雖然魂夢之中你傷了我,但今日我高興,念你識趣,便放你一條生路。”

    江望和彎脣笑道:“這恐怕不夠。”

    開誠挑眉:“嗯?”

    江望和緩緩斂起笑意,美目直直望進他眼底,一字一頓道:“我不僅要這廟內廟外十一人平安出去,還要連同您奪走身體的這位,都一併帶走。”

    她音量不大,卻字字清晰有力,帶有一股讓人分辨不出真假的自信。

    聞言,開誠臉上笑容一僵,隨後慢慢彎下了腰。

    突然,它喉嚨中爆出一陣大笑,一發不可收拾,捧着腹部笑到臉都漲紅了,才緩緩直起了腰,嘴角咧到耳朵,居高臨下睨着她。

    眼神彷彿在看一隻要與大象單挑的螻蟻,不知死活。

    開誠遺憾地嘆了口氣,自顧自道:“本以爲是個識趣的,沒想到是來討臉打的。”

    它揚起下巴,不屑道:“小姑娘,你以爲自己能在我手下,撐過幾招?”

    話音一落,開誠眸色猛然狠厲,擡手一掌,朝她削來。

    江望和立即旋身一躲,凌厲的風刃落在她原本站立的位置後面,地上被削出了一道深達三尺的溝壑。

    開誠招招猛厲,疾如閃電,打出一道道殘影,發出呼呼聲響,掀起狂風陣陣,嚇得小白臉幾乎要縮到了牆角。

    容之環胸抱刀,目光緊隨那抹翠色身影,薄脣緊抿,神色晦暗不明。

    江望和身形靈巧,動作迅疾,在他即將打中之前總能翻身躲開。只避不攻,衣袂翻飛,漾開層層褶花。

    又一次躲過它的攻擊後,她翻身從石塊上凌空躍下,立於它身後,笑道:“只有這點程度?”

    開誠眼尾瞥向她,冷哼道:“給你熱熱身。”

    只見他掌心紅光一閃,看準時機,反手一掌,朝江望和麪部拍去,無論是力道還是速度都是剛剛的數十倍有餘。

    這樣的速度,江望和根本反應不過來,避無可避。

    但她也沒打算避。

    江望和直直注視着那隻手,眼睛都沒有眨一下。凌厲的掌風在她耳邊呼嘯而過,將額前幾縷髮絲往後吹起,與髮帶纏繞飛舞。

    容之掌心用力,正準備揮刀攔下。

    卻見那極爲猛厲的一掌在距離她臉頰不到三寸之處,驟然泄了力道,手臂軟軟垂了下去。

    開誠捂着腹部,撲通一聲半跪在了地上,眉心緊擰,神情十分痛苦。

    江望和不緊不慢捋了捋被掌風吹亂的髮絲,面上露出得逞的笑容,俯身看着跪倒的人,故意問道:“我撐過了你幾招?”

    局勢反轉的過於突然,容之眸中閃過一抹詫異的神色。

    開誠虛虛握了握拳,被她這話氣得臉色漲紅,隨即想到了什麼,猛地擡頭瞪向她:“你餵我吃了什麼藥?!”

    江望和被看穿了似的咧嘴一笑,歪着腦袋,悠悠繞他踱步一圈,解釋道:“金髓丹,主強身健體活血化瘀之功效,不過是我自己煉的。”

    她又繞到它面前,蹲下身子,黛眉一揚,頗爲得意道:“手腳蠢笨,學藝不精,煉差了,多了些副作用還望多多擔待。”

    學藝不精是真的。

    淮水這個老古董除了下棋,最愛的就是煉製丹藥。什麼萬金難求的白骨丸,滌魂丹,只有她不知道的,沒有他不會煉的。江望和一眼便看中了其中的生財之道,擼起袖子也要跟人學。

    可她嫌棄那爐火太盛,會將她的頭髮烤的焦黃打卷,又委實不是那塊兒料,煉出來的丹藥不僅功效大減,還一堆副作用。

    淮水嫌她浪費材料,便只在她出門後,偷偷煉製。每次江望和問起來,就拿一堆極品靈丹糊弄過去了。

    淮水叫她把煉廢的丹藥扔了,江望和死活不肯,自我安慰着定有一日會派上用場,沒想到還真的用到了。

    每種丹藥的副作用還不一樣。這“金髓丹”的副作用,便是叫修道之人在使出三成功力時,強行岔氣。

    這氣一旦行岔了,哪怕是東極神君,此刻也得軟趴趴跪在地上,任她搓扁揉圓。

    江望和內心自豪感爆棚,想着回去定要與淮水好好學術探討一番。

    開誠咬牙切齒的模樣恨不能把她給生吞活剝了,半晌又低笑出聲,道:

    “你贏了又怎樣?我不過一縷生魂,這身體沒了還會有下個,下下個,這花家的小道友可不一樣,呵呵,你不怕我現在就捏爆了他的心臟?”

    他陰險狡詐的威脅並沒有恐嚇到江望和。

    江望和輕笑着搖頭,挺起脊背微微仰頭望向洞外,講故事似的,慢悠悠道:

    “我一直在想,這四方的寒潭之水是從何而來,又去往何處?爲何進了那墳冢便消失不見了?又爲何偏偏是寒潭,不能是暖泉?這暖泉豈不是比寒潭靈力更充沛?”

    開誠斜眼看向她,嘴角的笑容漸漸消失。

    江望和頓了頓,又道:“於是我就仔仔細細地,將那三焚七變陣看了十八遍,你猜我在陣眼底下發現了什麼?”

    江望和低頭對上他的眸子,果不其然在他瞳孔深處捕捉到一閃而逝的驚慌,於是眼底笑意更濃。

    她右臂一擡,兩指之間便憑空夾出了一張白底藍字的符紙。

    開誠目光觸到那張符紙,好似被燙了一下,瞳孔驟然一縮。

    江望和不驕不躁地站起身,一如當時他居高臨下地睨着她,眸色幽深,吐氣如蘭:“你儘管捏爆試試,你說……是你手掌捏得快,還是我符紙燒得快?”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