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間安靜的教室裏,陳槐生雙腿盤坐在地上拿着粉筆在小黑板上寫算式,他天賦很高,字也很漂亮。
不知不覺襯衣溼了一大半,但少年依舊沒有停下擦汗的意思。
沙沙聲不絕於耳。
陽光透過窗戶照亮了大半間教室,有幾分落在了少年修長的手指上,將他的手指襯得更加白皙。
“當、當、當。”
時鐘突然不緊不慢地響了三聲。
少年頓了頓,正打算拿着粉筆繼續寫,突然手指一鬆。
粉筆“啪嗒”一聲掉在地上,斷成了兩截。
他看着黑板上最後的算式,雙眸驀地瞪大,然後回頭看牆上的鐘表——
奇怪的一幕出現了。
現在本來是下午三點三十分,然而剛剛時鐘響完之後,指針竟然從下午三點三十分直接跳到了下午三點三十三分,而秒針完全不動了。
陳槐生心道:糟糕!倒計時開始了。
少年站起身,慌忙不迭地往外面跑去。
跑了一半,卻聽到“啊——”的一聲。
陳槐生停下來,瞬間覺得眼前的世界令他天旋地轉,彷彿供血不足一樣,眼底一片黑。
眼前的場景夾帶着灰黑色的底片凝成一副畫面,令他頭皮發麻,渾身的恐懼細胞都在叫囂。
這一幕還是發生了。
他沒能阻止。
已經第八次了。
支撐着心靈的最後一根弦彷彿被無情剪斷。少年透過草叢看着不遠處躺在地上的女生,逐漸握緊雙拳。
指甲嵌入肉裏,快要扣出血來。
爲什麼?
爲什麼還是這樣?
半晌,雙拳鬆開,雙手連帶着身體都開始變得顫抖。
少年雙眼直直地盯着不遠處,眼底有種晦暗不明的神色。
腦海裏閃現出兩個月前,自己喂喵喵那天,遇見女生的片段。
“你是誰呀?”
“長得真好看。”
“我可以追你嗎?”
女生朝他歪頭眨了眨眼,一副俏皮活潑的模樣。
而他卻恰恰相反,沉默寡言,面容冷漠。
“不可以。”他作勢要走,卻被攔住。
“喂,我們家很有錢的。”女生說,“試試唄。”
他頭也不回地走了。
之後就再也沒有交集。
本以爲這次不會,沒想到還是這樣。
爲什麼?
少年閉了閉眼,垂下頭表示自己的自責。
若是那天不出來喂喵喵是不是就不會是這個結果。
末了,他擡眸,剛要轉身,在看到徐晚遙時心臟猛得跳了一下。
“遙遙?”他嘴脣翕張着,突然又驚喜又恐懼。
怎麼回事?
遙遙不是早就死了嗎?
這個跟她長得一模一樣的人究竟是誰?
陳槐生一步一步沿着滿是草叢的小路走回去。
數學院後邊的小花園和實驗室原本沒有這麼多雜草。但是自從他被“關”在這裏後,幾乎沒有人再過來修剪花草了。
彷彿被與世隔絕了一樣,他不允許跟任何人見面,整日裏都只能待在教室裏,就連一日三餐都是其他人給他送過來的。
少年的脊背挺得很直,慢慢踱着步子,但是隻有他自己知道,他已經快被一種無形的且堅不可摧的力量壓倒了。
雙目空洞地走到教室,少年斂了斂黑色的睫羽,緩緩坐到地上,伸手把不遠處的手機拿過來,撥通號碼,放在耳邊。
“喂,槐生。”
“媽。”陳槐生張口。
不知爲什麼,在聽到“槐生”兩個字時,他突然難過的想哭。
“第八次了,已經第八次了。”他斷斷續續地吐露着心扉,“媽,爲什麼會這樣?”
說着說着,陳槐生開始小聲嗚咽起來:“爲什麼我還活着?”
“……爲什麼我要活着?”
此刻,少年把臉埋在腿間,脊背微微彎曲着。
空氣中靜默片刻,電話那頭也沒有再發出任何聲響,但陳槐生知道,母親並沒有掛斷電話。
幾分鐘後,少年許是哭累了,開口打破沉默:“媽,我今天……好像看見遙遙了。”
說着他緩緩擡頭,看向門口的時鐘。
指針仍舊有條不紊地轉動着,時間並沒有什麼異常。
“遙遙?哪個遙遙?”對方几乎立刻回道,語氣瞬間變得嚴肅。
見少年許久未答話,她帶着幾分猜測說:“丁遙?”
“嗯。”少年坐直身體,臉上的淚水已經凝在眼角。
他盯着黑板上寫的算式,衆多密密麻麻的數字在他腦海裏閃現,直到最後只剩下了一個字符在迴盪——∞,說:“媽,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媽也不知道。對不起,小生。”對方語氣又變得柔情,“你爸走的早,他也沒告訴過我破解之術是什麼。但是你爸說有就一定有。小生你再努努力啊。再堅持堅持,媽求你了。”
“你爸沒了、家也沒了,媽不能再失去你啊,小生。”
“媽。”腦海裏快要連起來的思緒突然被截斷,少年欲言又止,最後僅吐出三個字,“我累了。”
“我真的好累。”
……
掛斷電話。
陳槐生又看了黑板幾秒,突然發了瘋似的把黑板擦乾淨,然後拿起黑板“砰”的一聲摔在地上。
喘了幾口氣,他雙眸緊緊盯着地上的黑板,一刻也不移開,像只飢餓許久突然找到食物的兇獸。
腦海裏彷彿有一團亂麻,不斷重複閃現着一些之前寫過的數字片段。而剛剛被擦掉的內容,竟然又如此清晰地展現在了少年的腦海之中,怎麼都抹不掉。
ex=1+y+y2+y3+y4+y5+y6+y7+y8+……+z+∞
x=live
y=death
x+y=∞
……
好像有什麼東西呼之欲出,卻又像條隱形的線,他在空氣中抓了很久,什麼都抓不住。
少年抱住自己的腦袋,拽着自己的頭髮,眉頭緊蹙,雙脣緊抿,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樣。
陳槐生。
槐生。
媽媽希望你,懷着希望而生。
陳槐生,再堅持堅持。
遙遙。
少年倏然擡頭,轉身直接趴在地上,在一堆廢紙裏不知道扒拉什麼。
他瘋狂地找,廢紙不斷被扔到一旁,最後,他終於在紙堆裏拿出一張缺了一個角的紙,久久地看着。
上邊有兩行娟秀漂亮的字——
丁遙=生
丁遙要好好活着。
“叮鈴鈴……”
時鐘又一陣響。
陳槐生瞥過去,看到指針停了好一會兒。
靜默半晌,他把紙吸在另一個小黑板上,然後拿起粉筆在旁邊的位置上把腦海裏的數學公式又默寫出來。
他一邊盯着丁遙隨手寫下的字體,一邊盯着數學公式,久久不語。
塵封已久的回憶像一隻只靈動的蝴蝶,扇着翅膀,飛入他的眉心。
“陳槐生,丁遙一定要好好活着。”女生一邊寫着字,一邊眉眼彎彎地笑着對他說。
彷彿這個可怕的詛咒只是一個輕鬆的玩笑。
“會的。”他說,“我不會讓你死。”
“呸呸呸。說什麼呢?”女生摟住他的肩膀,“我怎麼可能會死?”
“一定不會的。”他緊緊抱住她纖細的腰枝。
“陳槐生,我想吻你。”女生把桃色的脣往男生脣邊貼,在快接近的一瞬又說,“陳槐生,我怎麼不叫丁晚遙呢?”
“爲什麼要叫丁晚遙?”
“你看看,一點文化都沒有。”女生鬆開他,故作玄虛地說,然後緩緩吟出兩句詩,“晚色吹雲樹外明,樹枝遙見綠槐生。”
“轟”的一聲,腦海裏彷彿被什麼東西震醒。
遙遙,你要回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