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休憩了一個晚上的墨綠枝丫在晨間的水色霧氣裏擺動,迎接着嶄新明媚的一天。

    白落安坐在客廳的沙發上,腳邊放了一個26寸的黑色行李箱,面前的茶几上整整齊齊碼着一堆大小各異的禮盒。

    她把自己擬好的清單交給趙姨,“這是這幾年裏我收到的一些珠寶首飾一類的東西,我按照時間的順序記錄好,全部都在這裏了,霍泠回來之後,請你幫我轉交給他。”

    這一堆珠寶價值不菲,其中大半是霍老爺子的珍藏,也有一部分是傅晚佩送的禮物,就連婚禮上敷衍着買回來的婚戒都價值數百萬。

    趙姨接過清單,吶吶道:“等少爺回來了,你親自交給他吧。”

    白落安搖搖頭,溫和地開口,“不了,趙姨,我等不了那麼久。”

    趙姨不太明白,霍泠還有一個星期左右就要回來了,一個星期而已,怎麼叫久呢?

    “那……總要當面道個別吧。”

    白落安輕笑:“沒有那個必要了。”說完,她站起身,環視一圈,確定沒有遺漏的地方之後拉起腳邊的行李箱,輕聲向眼前的老人告別。

    “趙姨,保重。”

    趙姨跟着白落安走了幾步,白落安回身道:“別送了,趙姨。以後有空,我會回來看你的。”

    “誒,好,好。”趙姨站定,點了點頭,又忍不住叮囑道:“你好好的啊,手要多注意,別再傷着了。你的胃不好自己要上點心,天熱也別貪涼,少喝冰的,調理的藥記得喫。”

    “保重身體。”

    白落安笑着點點頭,轉身走進日光裏。

    行李箱滾輪和地面摩擦發出咕嚕嚕滾動的聲音漸行漸遠,直到再也聽不見。趙姨本想打個電話給霍泠,但想了想又作罷。

    沈家的女兒回來了,白落安離開,就好像是錯位的軌道被撥回了正軌。

    這不正是霍泠樂見其成的事嗎。

    趙姨看着沒有什麼改變的房子,心裏卻知道到底是不一樣了,她的眼眶慢慢紅了,妥帖地將白落安留下的單子收好,把茶几上的珠寶一件一件細心收到霍泠的書房。

    白落安避嫌到連霍泠的書房都不會進。

    想到這兒,趙姨難受得喉嚨發緊。

    盛夏來得轟轟烈烈,a市的烈陽與寧城並無任何分別,等到太陽顫巍巍地落入地平線,照亮另一個半球的時候,霍泠一行人才從緊鑼密鼓的公務中得以短暫抽身。

    晚宴是傅氏一手安排,在他旗下的高檔酒店鉑帝宮。霍泠和傅氏當家人傅識舟有過幾面之緣,對他印象很不錯。

    攀談之中,霍泠察覺傅識舟手上佩戴的戒指。

    衆人見他的視線看向傅識舟的方向,也跟着看去,誇讚道:“傅總的戒指真別緻。”又有人問道:“可以問問傅總,這是在哪家定的?”

    這位向來笑不達眼底的男人露出幾分難得的溫情的神色,“讓各位見笑了,女朋友親自設計的親手做出來的,全世界只得了這一枚。”

    “哈哈,難怪,傅總好福氣。”

    “恭喜傅總,這是好事將近了吧?”

    傅識舟笑道:“她還小,再玩兩年。”

    一旁的人打趣道:“傅總這樣的青年才俊,那得趕緊抓緊了纔是。”

    傅識舟無奈地搖搖頭:“王總,着急的人是我纔是。畢竟到了這個年紀,已經不討小姑娘喜歡了。我倒是很羨慕霍總。”

    傅識舟言笑晏晏,提起女朋友滿是柔情蜜意,在場的人身份都不低,還有諸多前輩,因此調侃起來也不手軟。

    但他毫不避諱自己對女朋友珍重喜愛,很是秀了一把恩愛。

    霍泠心下驚奇,陷入熱戀的男人看着陌生許多,他好像都要不認識這個人了。

    傅識舟何其敏銳,在提到霍泠婚姻的時候,寧城一方的人打着哈哈把話題揭過,他就明白了這位英年早婚的霍總和他太太之間夫妻感情不睦。

    之後就再也沒有提過這個話頭。

    考慮到明日仍有繁雜的安排,因此晚宴早早結束,兩方人各自道別。

    時間尚早,寧城一方的人找了個僻靜的地方聚在一起商議。

    兩方政府爲促成這件事都拿出了十足的誠意,因此霍泠一行人倒是沒費什麼心思與a市人斡旋。

    省了不少功夫。

    此次來的人裏有新調來的工商局領導向秦,這人經歷頗爲傳奇,早年幹刑偵,破獲過多起大案,晚年因爲傷病退下來,跌破所有人的眼鏡到了工商局,幹得亦是有聲有色。

    正事說完,這位精神矍鑠的老人說起了過往遇到的案件,霍泠靜靜聽着,向秦說着說着,突然想到什麼似的,尋了個機會和霍泠單獨聊了起來。

    “說起來我和小霍總的太太還有幾分淵源。”

    霍泠面露不解,不明白這白落安一個孤女怎麼會和公安局二把手扯上關係。

    向秦眯着眼睛思索着道:“得有17年了吧,那時候端掉一個拐賣團體,救出了幾十個小孩。”

    “有些年紀大點的孩子,坑蒙拐騙什麼都幹,那些小的就到街上乞討,救出來的孩子得安置啊,有些運氣好,還記得自己姓名,家住哪裏,就給人送回去了,有些什麼都不記得的,就只能打散了送到孤兒院。”

    向秦感嘆道:“本來該是在父母手裏受寵的孩子,轉眼就成了孤兒,嚐遍人間冷暖,人販子真是該死。”

    “向局。”霍泠問道:“您的意思是小白是您救出來的小孩之一?”

    他第一次聽起白落安的身世,比他知道的更坎坷,這一聲小白叫出口熟練到,連他自己都愣了愣。

    好像是常常聽傅晚佩這樣叫她,自己也聽來了一樣。

    老局長點點頭,他不關注豪門大家裏的兒女情長,提起白落安的時候語氣裏還帶着濃濃的讚賞。

    “是啊。其實每年救出來的被拐賣的孩子不少,但是這麼多年我都還記得你家這姑娘,有種。”

    “做筆錄時候,人販子頭頭說,這丫頭4歲多被拐進來,模樣好,想等她長几年了看,如果模樣好就放出去賣個好價錢。”

    “長到七八歲的時候,他們要讓她學做扒手,但這丫頭咬死了都不學,被打過很多次,有一次手被打斷了都不鬆口。”

    “他們沒見過這種硬骨頭,也怕真把人打壞了,就不逼她偷東西了。”

    “可惜了這丫頭除了自己姓白什麼都不記得了,只能送到福利院裏。我後來特意回去看過,這丫頭一直沒長歪,我記得她還考了個狀元回來。”

    話落,向秦緩緩吐出一口氣,“真是不容易啊。”他笑道:“年紀大了,就喜歡追憶往事,你別怪我老頭子多話吧。”

    霍泠笑道:“怎麼會,感謝您告訴我這些。”

    向秦走後,霍泠面上笑漸漸隱沒,他心潮涌動,向秦的話仍在耳邊迴響。

    他覺得心中好像有什麼鬆動了,震起一層積年的灰,那裏麪包裹着什麼,他看不清,不能分辨。

    他看着無邊的夜色,眼睛一閉全是向秦描述的畫面。

    七八歲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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