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還是付茂行當村長以來，第一次遇到偷東西還縱火的情況。他走到那個一直低着頭的人面前，語調裏是忍不住的厭煩，“把頭擡起來，讓我看看你到底是哪來的畜生。”
夜間縱火，要是沒被心血來潮回來偷東西喫的付敬明發現，等睡夢中人驚醒的時候，那可不是隻是燒壞一面牆那麼簡單的了。天干風疾，要是運道不好，可能大半個村子都要被火給燒沒了。屆時，不單單是村中財物被損毀，連人命都有可能鬧出來。
似乎是害怕被人認出自己，先前被人打的時候，他就沒有擡頭。如今聽到付茂行的話，他的身子瑟瑟發抖，而頭勾得更低了。要是沒有人在後面按着他，大概他整個人都想要埋到地裏去了。
“敬信，你去把他的頭給掰起來。我倒要看看，是誰借他的膽子，敢來小河村放火。”雖然是半夜，但被驚動的村民越聚越多，他們聚在周圍，舉着火把，站在那裏都在等着一個說法。眼見這個人是絕不會主動擡頭了，付茂行失了耐心，朝站在他身後的大兒子說。
因爲剛纔忙於救火，付敬信到現在都還在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接到自家爹的吩咐，他大步上前，用有些脫力的手拽住了那個人的頭髮，使勁往後拽，逼得他不得不擡頭，露出他一直深藏着的嘴臉。
“敬修？怎麼是你？”這個人一直被壓在暗處，付敬信方纔也一直沒有時間來看他。直到付敬信走近的時候，才發現這個人居然有些眼熟。他原以爲這個人是那些借宿的遷民們，而眼熟是因爲他們今天老在村子裏晃。但他從未想過這個膽大包天的賊，居然會是自家的親弟弟。
被付敬信提溜着頭髮不得不擡頭，付敬修有些討好地朝着自家大哥咧了咧嘴，臉上被那些女眷抓出來的血痕在燈火下顯得有些可笑。眼見被大哥給認出來了，對上大哥擰着的眉，他臉上的笑比哭還難看，“大哥。”
付茂行也被大兒子的話給嚇着了，他奪過身邊人手中的火把，疾步上前。“畜生，畜生。”看清那個朝夕相處的臉，村長身體裏的血一下子都涌到了頭上。他顫着手往付敬修的臉上扇了一巴掌，靠在付敬信的身上，臉上的血色在一瞬間都消失了。
被付茂行扇了一巴掌，除了剛纔被那些女眷打，從來沒被人沾過一指頭的付敬修有些委屈地捂着臉。“我也不知道他們要放火啊。”好歹被教了那麼多年，付敬修還是知道什麼事都能幹，放火之事不能幹。
在付茂行的怒視下，付敬修的聲音越來越小，他低着頭把那句“他們只說是要偷東西”給嚥了回去。“你還敢狡辯。”付敬修不知悔改的樣子，讓付茂行更加生氣，他擡起手再想對付敬修下手，卻沒料到被一個人給攔住了。
“別的時候不知道管教兒子，現在你知道管了。”付茂行的媳婦吳氏攔住他的手，將他推到付敬信的身上，吳氏冷笑着看着眼前父慈子孝的一幕，眼底泛着寒光。她是繼室，嫁過來許多年都未有所出，付敬修是她求了多年纔跟菩薩求來的獨子。
輕撫着付敬修的臉，剛開始的時候，吳氏的聲音還很輕柔，等後面問到是不是有人哄騙他的時候，她的聲音裏透露出與她行爲完全不符的狠辣來。她的兒子是心智不全，但這也不是別人能隨意欺侮他的原因。
“孃親。”抱着吳氏的腰，付敬修的聲音帶着哭腔。“是昨天外面來的一羣人，他們跟我說只要我在這裏等着，有人來就告訴他們。等到他們出來以後，就會給我一兩銀子。我想用一兩銀子買肉回去給爹爹、孃親、哥哥、嫂子還有小侄子、小侄女喫。”
付敬修雖然身高已經長得很像成年人了，但因爲幼時患病的緣故，現在心智還是像個小孩子一樣。他抱着吳氏嚎啕大哭，不明白自己的這一番好意爲什麼會惹得爹爹和哥哥生氣，還被人壓在這裏跪着。
縱火之事，茲事體大。以前不是沒有發生過一把火燒了一個村子的事。要不是因爲付敬修心智像七八歲稚子一樣，剛纔村子裏的人早就開始逼問罪魁禍首的去處了。
現在付敬修哭得人心酸，在場的人沒人敢頂着吳氏尖銳的目光開口。只有好不容易止住哭聲的付老太上前，摸着把頭死死埋在吳氏懷裏的付敬修。“乖孩子，你告訴伯孃是誰騙的你，害得你被打。告訴伯孃，等會兒，我叫你伯伯和哥哥都去給你出氣。”
“對，你告訴哥哥。哥哥肯定會爲你討個公道的。”聽付敬修說了，付敬信才明白這個弟弟爲什麼大半夜不睡覺，跑到這裏來的。聽到他出現在這兒的原因，付敬信就是七尺男兒也不禁紅了眼眶。
更何況，他們兄弟年紀相差將近一輪，付敬修小時候都是他帶着的。在他的心裏，這個弟弟跟兒子沒什麼兩樣。現在他被人欺騙做下如此禍事，付敬信恨不得現在就把那個人揪出來暴打一頓，好爲弟弟出氣。
大家的安慰讓付敬修迷茫的心暫時安定下來，他把頭從吳氏的懷裏探出來。紅腫的眼睛睃着剛纔還凶神惡煞的叔叔伯伯們，“是真的不會打死我嗎？”那一羣賊人，害怕付敬修到處亂說，就警告他。如果被人發現，他會被打死的，所以剛纔無論別人怎麼打都死死地低着頭，不肯擡起來。
得到大家肯定的回覆，他才肯開口告訴大家。本來他早上一個人在村口玩得好好的，突然出來幾個陌生人給了他糖，還問他知不知道付家老兩口的住處。不知人心險惡的付敬修，被他們三言兩語的一鬨，就告訴他們，付家老兩口是他的伯伯和伯孃。
得知付敬修知道付家老兩口的住處後，他們就又拿出一兩銀子誘惑他。他們說，只要晚上他可以偷偷地帶他們到付家老兩口的家裏來，就把銀子給他。可等到他把人帶到地方後，他們又反悔道，要等他們從屋子裏出來，才能給他銀子。
於是付敬修就傻乎乎地在外面等，直到付敬明大喊一聲把他們驚跑。這羣賊人是跑了，而他卻被付敬明給拖住了。心裏記着賊人威脅他的話，他不敢擡頭，等到付敬信把他的頭拉起來，他才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