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初民一咕嚕的站起來,幾乎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東西。
郭懷低垂着頭,看着有些怯懦:“宋……宋大哥,昨晚帶我去了暗娼門子,結果……回去的時候,失足落水,去了……”
“不可能!”
程初民斬釘截鐵:“我明明囑咐過他……”
一轉頭又看到郭懷怯懦的樣子,覺得自己說的他也聽不懂,頓時煩躁的揮了揮手。
“走,隨我去驛站,找沈大人要個說法!”
驛站之中。
沈渺渺聽了事情的經過,啼笑皆非的看向程初民:“程大人,你這樣子是要興師問罪了?”
程初民皮笑肉不笑,可那個模樣卻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沈大人說笑了,只是我把人交給了你,如今卻莫名其妙的沒了性命,他家裏人問起來,我總要有個說辭纔好。”
柳風正從門外進來,聽了這話,動作一頓,“我剛纔聽說好像是有人去了暗娼門子,失足落水。”
程初民神色倨傲的看了他一眼,“你是何人?我跟沈大人說話,哪裏輪得到你插嘴?”
柳風輕笑一聲:“沈大人日理萬機,這些個腌臢事情哪裏輪得到她處理?”
這又是個不好惹的,程初民臉皮抽了抽,“怎麼?難道你能說出個所以然來?”
“不能。”
柳風如實的搖了搖頭,走上前去擋在沈渺渺面前:“可我也奇怪的很,難道在程大人這裏,屬下想要去逛個青樓,都得跟你報備嗎?”
程初民冷哼一聲:“他不是這樣的人!郭懷,你來說。”
郭懷小心翼翼的上前兩步,飛快的擡起眼睛,打量了一圈,又垂下眸子,又變成了平日裏老實怯懦的人。
“我……昨天宋大哥說帶我去個好地方,然後我們就去了城南沿河的暗娼門子……”
“我……我當時都已經睡了!醒來的時候在樓裏沒有看到宋大哥,還以爲他已經回來了,結果在驛站也沒有看到。”
郭懷怯生生的道:“原本以爲宋大哥平日裏最好美人……不捨得回來,結果沒過一會兒,暗娼門子那邊就說……說,宋大哥失足落水了!”
說着,腦袋垂的更深了些:“都怪我,我應該陪着宋大哥一起回家!”
程初民最開始聽着的時候還一臉的笑,結果到了後面,臉色卻越發黑沉。
郭懷磕磕絆絆的好不容易說完了,一擡頭看到程初民臉色不對,頓時又是一個寒顫。
“事情看來已經說清楚了,”沈渺渺輕笑一聲,定眉定眼的看着程初民:“不過程大人,你明明知道我是一個女流之輩,卻安排一個好色之徒跟在我身邊。”
“是何用意?”
程初民頓時站的直了些,脊背挺直,一臉正氣凜然:“實在是這,宋安平日裏太會僞裝!誰知道他背地裏是這麼個喪良心的東西?”
“我這手下人太多了,一時間也辨不清,給沈大人添麻煩了……這樣的齷齪東西離了沈大人也好。”
見沈渺渺還是定定的瞧着自己,程初民一臉訕笑,又道,“這送安吧,做事不着調,郭懷腦袋又是個不靈性的,前天還發生了賊人的事情,不如……”
“我再給您送個人過來?”
沈渺渺看着他冷笑一聲:“可別了吧,程大人送過來的人,我可高攀不起。郭懷雖然腦袋不靈光,但好歹沒有害人之心。”
程初民臉色越發不好看了,卻也只淡淡笑了笑,“您說的是……今天的事真是對不住了。”
如今已經落了下風,但是好歹還能夠留一個眼線在沈渺渺身邊,程初民假惺惺的道了兩句歉,緊接着就要走。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總覺得呆下去準沒好事。
“程大人,別急着走啊!”
沈渺渺笑眯眯的把人給叫住了,“我還有事要麻煩你呢。”
程初民身形一僵,緩緩轉過身來,皮笑肉不笑:“不知沈大人有何事吩咐?”
沈渺渺微微彎了彎眼睛:“我到江南這麼久,還沒有去參觀過鹽場,今日早間,我去鹽場參觀,午飯之後,麻煩程大人召集鹽商,另外,我今日務必要見到鹽運總商。”
一件事一件事的吩咐的清清楚楚,絲毫沒有留下拒絕的餘地。
“既然這樣……那下關就先去鹽場打點一下,免得那些個下面的人不知道您的身份衝撞了您。”
剛想要擡腿往外走,柳風一閃身擋住了他的去路,十分自來熟的攬肩搭背。
“咱們又不知道鹽場的地方,得讓程大人跟我們一道指路纔行。”
“沈大人,這是信不過在下?”程初民努力的側過身子,擡聲質問。
沈渺渺跟在他身後笑眯眯的,看着人畜無害,天真無邪:“程大人說的哪裏話?實在是我們不熟悉鹽場。”
每次自己想要問出些什麼東西,就會被軟刀子給擋回來,程初民緊緊的擰着脣,黑着一張臉,來到後門上了馬車。
等到了郊外鹽場,纔剛剛走近,就聞到了一股味道極其濃烈的鹽腥氣。
沈渺渺忍不住皺了皺眉,程初民見狀輕笑一聲:“沈大人,您是京城來的貴人,這樣齷齪的地方不如還是不看的好。”
“長長見識嘛,也沒什麼。”
說完頭也不回的進了鹽場。
自古以來,爲了節約官府的花銷,鹽場製鹽的,大多都是周圍僱傭而來的,稱作竈戶。
雖然也是僱傭,但是所得報酬少了許多,甚至於有些地方,會把流放的人放到鹽場來做苦役。
鹽場的人,對程初民自然是熟悉的很,一個個點頭哈腰,恭敬極了。
沈渺渺一路走,一路看,有挑海水的,有過濾水的,更多的是熬鹽的。
可是……
沈渺渺看着擺出來的一鍋一鍋淺灰色的鹽,拿着指頭沾了一點往嘴裏送,頓時眉頭緊皺。
“程大人,這就是拿出去販賣的官鹽?”
味道腥,苦,澀,不僅如此,放到嘴裏還有沙粒之感,這根本就不是完全提純的鹽!
“哎呀!”
程初民看了一眼那些鹽,頓時一臉惱怒,朝着最近的一個竈戶劈頭蓋臉的就是一頓訓斥。
“我都跟你們說過多少遍了?這樣的鹽不能用,不能用!你們怎麼就聽不清了!”
竈戶有些驚訝的看向程初民,這種鹽……不是程大人特意吩咐的嗎?說什麼反正也喫不死,裏面多點兒沙子啥的重量還多些!
懵懂而又愚蠢的目光讓程初民心裏一驚,連忙狠狠一摁把那人腦袋給摁回去:“還不快把這些鹽重新化了,加強過濾,然後再熬!”
沈渺渺輕輕一笑,微微擺了擺手,“沒事兒,這種鹽也有點好處,程大人,不介意我裝一點回去吧?”
說完看着他微微一笑:“等會兒,我在門口的守衛那裏付錢。”
程初民強撐着扯出一抹笑來,笑意不達眼底:“這有什麼好給錢的,沒事……沒事啊……”
沈渺渺也不再跟他說話,只拿着荷包裝了一袋子鹽,看着那鹽灰撲撲的顏色,腦袋裏不由閃過面黃又浮腫的小女孩。
這些人利用職務之便,做有害民生之事,當真是沒半點良心!
沈渺渺沒有讓那些做出來的鹽重新回爐,而是一直在鹽場中央靜靜的呆到了中午。
午時一到,鹽場裏頭就開始裝貨,先是把鹽裝在麻袋裏,然後再把麻袋裝到三尺見方的木箱子裏,一代一代的摞起來,在由人裝到板車上。
“這是要把鹽運到哪裏去?”
沈渺渺也不着急,慢悠悠的跟着板車走,程初民看他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架勢,額頭的汗意越發明顯。
“前面不遠處就是港口,咱們得到港口去裝船,然後把鹽分散到各地去。”
“原來如此,我還沒有看過港口呢,程大人可方便帶我去看看?”
根本就沒有不帶她去的藉口啊,程初民抹了一把額頭的汗,幾人又一路往着港口走去。
等到了港口,卻只見三四艘中型船,而且並非貨船,而是戰船!
船身包着鐵皮,前端更是用精鐵厚厚的包裹一層,上面佈滿了粗壯而又尖銳的鐵刺。
船身兩邊,除了船槳之外,另外還開有小洞,能夠讓兵器從中透出。
甲板之上,一艘中型船,卻配了數十個好手,身形精壯悍然,殺氣凜凜,顯然不是充數的。
“運送官鹽,不應該用貨船嗎?爲何用戰船?”
程初民苦笑一聲,“您可別提了,咱們這兒私鹽販子多的很,他們的船,比咱們的更大,更厚,更堅硬,人也更多!”
彷彿是說到了傷心處,程初民拉着沈渺渺就開始喋喋不休:“他們平日裏倒賣私鹽也就算了,可是搶咱們的官鹽算怎麼回事兒啊?”
“這簡直就是無法無天!蔑視朝廷!沈大人,您可一定要爲我做主啊!”
沈渺渺看到程初民這哭天抹地模樣,不着痕跡的往後退一步,把袖子從他手裏抽出來。
之前還一副,天老大地老二他老三的樣子,現在這個……轉性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