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三日,京城五六百官吏被殺...”
“這其中難道就沒有無辜的人嗎?”
“還有那些官員的家屬...”
“不不不...不極端。”
“這些人家中餘財遠遠大過了他們應該有的收入。”
“他們在盤剝下邊的百姓,喝百姓的血!喫百姓的肉!”
“道長剛剛說我有傷天和,可是和這些相比,我又算得了什麼呢?國朝有這些人在,百姓只會生活在水深火熱當中!這些人該死啊!”
“至於那些家屬雖然有不禍及家人的說法,但是我也沒有太過追究這些人不是?”
“他們只是失去了原來那本不應該屬於他們的生活罷了。”
“還有,道長怕是不知道吧?”
“當初調查京中官員財產情況的時候,我就已經放寬了界限。”
“我知道水至清則無魚這句老話。”
“所以那些不那麼過分的官員我可是半點都沒動!”
安然述說着。
眼眸中滿是兇戾之氣,再沒有了往日的溫和氣度。
天知道他這樣一個溫柔性格的人爲什麼會在見過了那麼多官員的財產情況、犯罪情況之後變成這樣?
女冠又思索了片刻,纔開口反駁道。
“可是你有沒有想過。”
“這些官員乃是朝廷的支柱。”
“沒了他們,朝廷要如何運轉?”
“失去了他們,帶給百姓的傷害可能遠遠要大過他們給百姓的傷害。”
“爲官一途,我一個小小女官不太懂。”
“但是也知道爲官切莫不能僅憑一時意氣,每逢做事,非要前前後後,方方面面考慮周全爲止。”
“有時候,爲了避免事態惡化,也需要做一些必要的妥協。”
“道長此言一舉道盡爲官奧妙。”
“您說的對,但是我安然並非爲官的好人選。”
“我只會以力破法。”
“但是我並非是意氣行事,做事也會考慮周全。”
“這一點還請道長放心。”
“我曾經與道長說過,無論付出什麼代價,也要讓這天下百姓全都幸福安康。”
“自然不會僅憑意氣做出傷害他們的事情。”
“然這天下讀書人茫茫多呀。”
“有能力卻身處底層的人也很多。”
“這一批腐朽的官員死了,自然會有另一批更加廉潔愛民的官員被提拔上來。”
“我殺人自然也考慮到了後邊的問題的。”
“可是這天下的貪官是殺不完的,就算你能提拔一批廉潔愛民的官員又能如何?權力財富也依舊會腐蝕這些人。”
女冠想了想,指出了安然話語中的漏洞。
“當然,這一點無可否認,無可阻止。”
“那你做的豈不是無用功?”
“可是新一批官員被腐蝕需要時間。這一期間內,朝廷內部的風氣將會大大好轉。”
“我要做的也不是徹底將腐朽隔絕在大齊之外。”
“那你是爲了...”
“壓制官僚士紳階級,爲新的階級誕生創造條件。”
“這個世界對底層的壓迫從來不會消失。”
“我只能加快推動時代的車輪,好讓這些壓迫變得不那麼鮮血淋漓,好讓百姓能夠獲得活下去的空間。”
“總之,道長儘可以放心的看着。”
“我安然還沒有發瘋。”
“一切都在計劃之內。”
“大齊百姓的生活會越來越好,不會有半點問題。”
安然終於散去眼眸裏的兇戾,露出爽朗的笑容,他似乎已經看到了願景實現的一天。
“不...你唯獨算漏了一點。”
女冠搖搖頭。
“嗯?”
“道長何出此言呀?”
“你自己!”
“今日之後,你便已經自絕於士林。”
“屆時無論你提拔起來多少官員,他們都會敵視你,費勁千方百計的將你從官場甚至的人間抹除。”
“他們絕對不會容忍一個如此暴虐隨時可以將他們抄家砍頭的權閹存在。”
“而且...就算是你殫精竭慮爲百姓做了這麼多,也不會有任何記得你的好,那些文官會把你的生前身後名全部搞臭,你的名字會被釘在史書上以供萬世唾罵。”
“那便不以我的名義提拔官員便是。”
“換做是別人,他們只會更加忠誠的團結在那個人周圍。”
“還有,他們想要抹除我,那也得至少過幾年吧?再過幾年我怕是已經歸西了,哪裏還用得着他們抹除?”
“至於名聲...”
“前有王荊公變法,同樣也被罵了五六百年。”
“譭譽與我何加焉?”
“我不在乎百姓會不會唾罵我千年萬年,若是他們能夠過得很好,我願意付出代價。”
這話,安然說的很隨意坦然。
他並不在意名聲,這樣虛幻的東西對他沒有半點意義。
幼時開始的所聞所見,幾乎已經被苦難將他的心靈填滿。
赤地千里易子而食的慘劇在他這裏並不只是史書上的寥寥幾語,而是真真切切發生在他身上不止一次的事情。
心裏只有苦難,所見也只有苦難,怎麼可能再看得見其他東西?
當然,他也是人,不可能心中全是一種情緒,那樣他會變成瘋子魔怔的。
他心底還是有那麼一些美好。
他有自己愛的人。
有自己發誓一定要守護好的人。
見着安然毫不在意風輕雲淡的樣子。
一向淡漠冷靜的女道士眼中也閃過一道道波瀾。
她聽出了安然話語中隱藏起來,沒有明說的意思。
他之所以用如此酷烈的行爲爲他自己樹立惡名,將自己推到羣臣不死不休的對立面上。
也有爲了那位長公主殿下鋪路的意思。
拿自己的鮮血和白骨,讓那位長公主一點點越過世俗的阻礙,登上那至高的位置。
那位長公主最終會和她一手一把起來的官員變成一個同仇敵愾的政治勢力!
如此一來,她的位置才能坐得穩穩當當。
想到這裏。
女道士不由得又是驚歎又是悲哀。
何等驚豔的謀劃,算計人心。
何等狠辣的算計,連自己也不放過。
可是...
安然,如此一來,到最後,你還會剩下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