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春日播種的季節。
雖然天氣依舊寒冷。
可京郊百姓逐漸忙碌了起來。
城外。
一支浩大的隊伍迤邐前行。
往穆陵方向而去。
穆陵乃是寧平帝殯天之前修建的陵寢。
他在位數十載，從寧平二十年便開始修建，那時國力尚在，所以此處陵寢規模很是浩大。
隔着數裏之外，都能看到高大的神道碑，以及諸多石像。
好不壯觀。
不過此處乃是皇家陵寢，有禁軍守護，尋常百姓難以接近。
這支浩大的隊伍自然是非比尋常。
直接進了這陵寢當中。
姜泠瓏走在肅穆的神道當中。
身後跟着姜梓楠以及文武百官。
今日正是寧平帝忌日。
所以她帶着衆人來此處祭拜。
在禮部官員的操持下，浩大肅穆祭祀儀式開啓。
頗爲繁雜。
姜泠瓏均一絲不苟的完成。
可心中也難免有些厭煩。
將手中三隻三尺長的裹着金粉的香插在香爐之上。
“梓楠，爾亦是天家血脈，亦是儲君，也來敬炷香吧。”
她從凌瀾手中接過香，遞給姜梓楠。
姜梓楠倒是沒有拒絕。
雖然她不想承認自己儲君的身份，可這陵寢裏畢竟是她的祖父。
該有的禮數不能少。
她敬香之際。
看着眼前的青煙渺渺，姜泠瓏的眸光卻一下子悠遠了。
“父皇...事實證明，我這個皇帝做得很好的。”
“比您，比我朝，比史書上任何皇帝都要好。”
“不知您當年尚在時，知道此事，會不會將皇位給我...”
她眼中閃過精光。
沒錯。
眼下她這個皇位，其實也算是得位不正。
原本就算是她四皇弟當時年紀尚小，也當繼承大統的。
只不過，她動用了一些手段。
不得不讓安然妥協了，立了她繼位。
爲此，當年鬧出了不小的風波，死了不少人。
“呵呵...”
“若非我逼你，你豈會主動幫我？”
“這就是你說的愛我？”
她心中冷笑着。
一日勞累。
一直到了傍晚。
姜泠瓏才帶着這支龐大的隊伍返回京城。
豪華的御輦上。
姜泠瓏與姜梓楠一對姑侄對坐在一起。
面面相覷，相對無言。
兩人關係依舊水火不容，可是在外界，還是有所遮掩，這御輦內自然不必再裝了。
“姜泠瓏，我倒是想起一件事。”
姜梓楠忽然開口道。
“嗯？”
“四皇叔是怎麼死的？”
“我記得，應當是他繼承大統纔對。”
“後來傳聞他因病而亡。”
“你才強行繼承了皇位。”
“事情應該不會如此簡單吧？”
“莫非是你下的毒手？”
“果真是冷血無情呀，那可是手足兄弟，你都下得去手？”
“...”
“呵呵...”
姜泠瓏報之以冷笑。
“這你可就猜錯了。”
“四皇弟並非我殺的。”
“我冷血...哪裏有安然冷血？”
“你也不想想他殺了多少人？”
“這世人對他的罵名不是沒有原因的。”
“我從未下過殺掉四皇弟的命令。”
“是他帶人動的手。”
“嘖嘖...那時四皇弟還只是一個年未過十歲的少年...”
她話語中多有嘲諷之意。
姜梓楠神色未變。
“以當時的時局，怕也是留他不得。”
“瞧瞧，梓楠，你可一直對我心存怨恨，不能公平待我呢。”
“呵。”
“你不動手，難道還會放他一命？”
“你不爭皇位，難道不應當是他登上皇位？”
“你以爲你說不是你動的手，就一點責任都沒有了？”
“好處全是你拿了。”
“惡名全是姑父承擔了。”
“姜泠瓏...其實你是最最不配罵他的。”
“不過你倒是說對了。”
“我就是對你心懷怨恨，就是隻願將這世間最惡毒的言語給你。”
“我知道，你不配任何溢美和誇獎，這世間所有美好的詞彙都與你無關。”
“你配不上任何人的真心。”
這話是傷人的。
姜泠瓏一下子沉默了。
過了一會，才苦笑着道。
“合着全都是我的錯是吧？”
“難道不是嗎？”
“你爲何能登上皇位？”
“不過就是靠着他的偏愛和寵溺罷了。”
“篡改遺詔被發現，可是死罪，就算是你當時是公主也絕對難逃一死。”
“姑父不過是迫於無奈，才答應幫你遮掩，幫你登上皇位。”
“他不愛你，難道會做到這個地步？”
“姜泠瓏，你可真是會騙人...把自己都騙了？”
姜泠瓏身子一抖...有些詫異的看着面前的小侄女。
“你怎麼知道當年的事情？”
“你真以爲我這些年在民間，什麼都沒做？”
“還是說，你認爲，你當初做得事情有多隱祕完善？”
“唉...”
姜梓楠嘆了口氣。
“可憐姑父爲你做了那麼多的事情。”
“爲了掩蓋真相，他殺了多少人你知道嗎？”
“爲了平息朝野爭議，他又殺了多少人？”
“這其中有多少無辜的人？不該死的人？”
“他不可能察覺到了你的那些小心思。”
“他以爲你還是當初那個天真爛漫的小丫頭。”
“他不願讓你染上半點血腥和陰暗。”
“所以他才動的手。”
“爲了不讓你因爲殺害血親而愧疚。”
“他又帶人暗殺了四皇叔...”
“這些事情，根本不用證據，明眼人一眼就能看清是誰做的。”
“爲了你！”
“他得了多少謾罵和詛咒？”
“寧平三十九年，北伐草原，歸程之際，他遭人刺殺，未必就沒有此的原因。”
“姜泠瓏，他爲了付出了這麼多。”
“你一句誇獎和感謝都沒有。”
“反而斥責他冷血殘酷。”
“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
姜梓楠面上滿是諷刺的笑意。
她驀然想起那個俊朗溫和的男人。
那樣一個溫柔到極點的人，被迫當上劊子手，他的內心又何嘗不痛苦呢？
難道他真的就這麼想殺人？
這麼想看着一條條生命在他自己手中流逝，一個個家庭被他徹底的摧毀？
這般痛苦是爲了什麼？
還不是爲了眼前這個女人？
可是這樣做又得到了什麼樣的回報呢？
她的姑父！有大功於世，這大功之下，亦是無數人的屍骸，又將他的功績隱藏於暗處，所以世人罵他咒他也好，都是可以理解的。
唯獨眼前這個女人，沒有任何資格辱罵他半句。
“姑父，看着吧。”
“我會給你報仇！”
“我會爲你撕下她虛僞的面孔，看看她這面孔之下，究竟是一張怎麼醜惡的嘴臉！”
姜梓楠譏笑着。
對面的姜泠瓏張大了嘴，半句話也說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