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是你呀——小毛頭,拿好這十便士,如果你下次再能告訴我那位莊園管家的行蹤,我會再付二十便士。等等,那裏面好像有枚普利蒂亞代幣……別管它了,再給你補一枚。你可能會夢見一些奇怪的場景,但不用在意它。”

    “謝謝您,好心的先生。”男孩歡快清脆的聲音從樓下傳來。

    青枝推開窗戶,看見博士正被一羣流浪兒包圍。他開心地笑着,從兜裏掏出軟糖打發他們。青枝幾乎是無意識地浮現出了同樣的笑容。

    她的博士如有所感般擡起頭,在望見她的一瞬露出了一個燦爛到有些心虛的笑容,從身後變戲法般掏出了一束巨大的玫瑰花衝她晃了晃。

    青枝愣住,幾乎爲那陽光下躍動的,火焰般的紅而目眩神迷。這一幕美好得有一些不真實。青枝朦朧地浮現出一個想法——直到她生命的盡頭,她大概依然會記得這個畫面,十九世紀的倫敦街道上,在所有霧濛濛的晦暗底色之上,她的博士手捧玫瑰對她微笑,所有的陽光彷彿都照在他一個人身上。

    “難以置信是不是?”那位名爲vastra的夫人輕聲說道。

    “什麼?”青枝聞言轉頭看向她,這位夫人正坐在她的躺椅對面,她的面龐被一層朦朧的黑紗籠罩,讓人看不真切。她說話聲音極輕,青枝卻莫名在其中聽到了輕微的嘶鳴聲,她感覺後頸隱約有汗毛豎起——她對這位夫人有種來源於基因本能的忌憚。

    “難以置信,你可以讓他這麼開心,前一段時間,我以爲他再也不會啓程拯救任何人了。”那位夫人動作優雅地對她推了推糖罐,“但,瞧瞧他現在,又開始對調查案件感興趣了——再加枚糖塊吧,對你的恢復有好處。”

    “謝謝您,不用了。”青枝輕輕抿了一口瓷杯裏的英式早茶,搖搖頭,“太甜的茶我喝不習慣。”

    “他失去得太多了,幫我一個忙,不要再傷害他。”那位夫人動作強硬地把糖塊放進了青枝的茶杯,嘶聲警告道,“你或許以爲這個人異常堅強,可以承受所有的失去,但其實並不是這樣。他的痛苦已經要毀滅他了。只差一點點。”

    “對他來講,pond選擇離開,river剩下的見面屈指可數……宇宙一次次辜負他,他從未如此需要過旅伴的陪伴與看顧。”

    青枝呆呆地望着茶杯,濃稠的糖汁在熱茶裏逐漸化開一個奇異的形狀,她慢慢思考着vastra夫人話中透露的大量信息,並未接話。

    “好久不見!小綠!”說話間,博士猛地拉開大門,把那束玫瑰往她身上一丟,“幫我個忙,這束花在你看來有什麼問題嗎?”

    “嗷!”青枝被玫瑰花刺扎得驚叫一聲,責怪道,“博士!你就是這麼打招呼的?另外,好久不見——我睡了多久?”

    “周?月?年?”博士靜不下來地變換着重心來回踱步,“我不知道!定向流淌的時間實在是太奇怪了,從來搞不明白!”

    “只是對你來說,博士。”vastra夫人慢悠悠地摘下了面紗,“六個月,小姐,你昏迷了六個月。”

    女人揭開面紗的剎那,青枝終於明白了她察覺到的嘶鳴聲從何而來。

    那位夫人的黑紗之下,赫然是一張鱗片遍佈的,爬行動物的面孔——橄欖綠的鱗片在陽光下閃爍着幽光,她的豎瞳幽綠,鼻孔外翻,應該長着頭髮的地方是嶙峋的角,說話時血紅的細舌在齒間隱約吞吐。

    青枝應當覺得恐怖,但恰恰相反,這位夫人摘下面紗後反而令她安心下來。那張野獸般的面孔中有種奇異而強悍的美,她的眼睛閃爍着人類的情感。

    “蜥蜴人,志留人!”青枝迅速地反應過來,“你曾告訴過我他們的事,博士——等等,你們爲什麼會在這裏?中世紀的英國?這真的有點怪。”

    “猿人,你好。”vastra夫人睥睨般斜瞥了她一眼,“如果你非要一個原因的話,我們都是被遺留下來的、不被廣義的羣體接納的個體。我的族人都離開了,strax正在爲他在戰爭中所做的贖罪,而jenny,她在家族中不太一樣……我見她的第一面,博士救了她的命。”

    正在一旁倒茶的jenny聞言,輕柔地把手掌放在了vastra夫人臉側。她無意識地側頭,在對方柔軟的掌心蹭了蹭鱗片,語氣明顯溫和了下來:“我們這樣的人,想在一起做點什麼事,並不比你和博士的小小旅行更奇怪吧。”

    “如有冒犯,抱歉。”青枝在躺椅上不安地動了動,解釋道,“並非我的本意。”

    博士的聲音再次打破了有些僵硬的氣氛:“如你所見,vastra——志留人,敏銳的偵探;strax——桑塔人,靠克隆繁衍的戰士種族,才能驚人的護士;jenny——女僕裙包裹下的忍者,vastra夫人的妻子,百分百的人類。”

    博士邊在他們周圍走動介紹,邊活潑地在strax的抗議聲中拍了拍他的土豆腦袋,歡快地總結道:“我停駐在維多利亞時期的朋友們,柯南道爾筆下福爾摩斯與華生的原型,不可思議的神奇偵探三人組——”

    “等等,不,這個名字太奇怪了,忘掉它。”博士嫌惡地咂咂嘴,高聲道,“回到正題,這束玫瑰在你看來怎麼樣?”

    博士粗暴地拎着花頭把那束玫瑰從青枝懷裏拽了起來,轉着圈打量:“完美的正圓,反捲重瓣,壇狀花型,標準的正紅色,rgb色值255,0,0——看起來像玫瑰,聞起來像玫瑰——”

    博士低頭嗅了嗅花瓣,又在衆目睽睽中極其自然地低頭啃了一大口,嚼了兩下又猛地噴了出去:“嚐起來也像玫瑰!提問:哪裏不對?一定有什麼地方不對!”

    “想一想,我的朋友們!任何不對勁的地方都算,我需要你們的幫助!”博士從花束裏粗暴地抽出幾支依次扔給他們,又把剩下的,沾着口水的破爛花束重新扔到青枝懷裏。

    青枝無語地用被花刺刮出細小血痕的手端起茶杯,吹了吹水面上的玫瑰殘渣,自暴自棄地喝了一口。

    認命吧,親愛的,誰叫你愛上了這樣一個不解風情的時間領主——他甚至沒問你一聲恢復的怎麼樣。但該死的,這可是玫瑰啊!我也不想開心的,但這可是玫瑰欸!

    青枝被自己的沒出息氣得又喝了一大口茶。

    “它太完美了?它太……玫瑰了。”jenny聞了聞手上的花朵,遲疑道。

    “正是如此!”博士把自己手上的花朵撕得破破爛爛,激動地說道,“它不可能是玫瑰,它是一個概念上的、完美的玫瑰,顏色、氣味、形狀,從發芽到綻放到枯萎——完美的,一成不變的標準玫瑰。”

    “還有什麼?你們還能想到什麼——vastra!”博士在房間裏來回踱步,快速點名道。

    那位夫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伸出了舌頭,那細長分叉的舌以肉眼難以捕捉的速度劃過葉片背面。她慢悠悠地咂了咂舌頭,開口道:“沒有病蟲害,沒有紅蜘蛛,甚至沒有蜜蜂遊蕩而過——我的意思是從來沒有過,這和精心養護是不一樣的,它似乎不和周圍的環境產生任何聯繫。”

    “是的,是的,一個獨立的、概念化的玫瑰。等等,有了,我想到了——爲什麼這兩個字念起來如此奇怪?就好像什麼沉重的、悲傷的……”博士冥思苦想道,“爲什麼?”

    “我不知道,也許在英語語境裏,玫瑰的名字聽起來像某個前女友?”青枝翻了個白眼,終於忍不住出言諷刺道。

    “哦!那就對了——愧疚,我知道了,忘了它吧,剛纔的想法沒有任何意義!謝謝你小綠!”博士毫無所覺地拍了拍腦門,順手把花梗往身後一扔,“還有什麼嗎?strax!”

    土豆戰士把他的黃豆眼擠成了兩條縫,艱難地冥思苦想起來。

    “男人啊。”jenny對青枝擠了擠眼睛,小聲道,“親愛的,你早晚會發現其實你有更好選擇的。”她低頭輕吻了一下vastra的角。那位夫人不知發出了嗔怪還是歡悅的嘶嘶聲,責備道:“不要叫別人親愛的。”

    jenny發出了一聲融化般的、幸福的輕嚶。

    青枝低頭猛喝了兩口茶。她覺得自己不應該在躺椅上,她應該在桌底。

    “我知道了!先生!”strax豎起他粗大的指頭,驚喜地大喊道。

    “棒極了!什麼,你想到了什麼!”博士熱切地搓着手,彎腰湊到了strax面前,讚歎道,“你這個聰明的、目光獨特的土豆腦袋,告訴我!”

    “這是一些僞裝成玫瑰花的外星武器!先生,我建議由我一個人拿着□□、炸藥和高腐蝕性細菌武器包圍玫瑰莊園,全殲敵方部隊!”strax激動地挺起胸膛,錘着胸口大聲喊道,“桑塔——哈!”

    博士一巴掌把他的臉按到了牆面,繼續踱步思考了起來,徒留strax貼着牆面嘀咕道:“先生?先生?這個動作應該被判定爲戰略攻擊意圖嗎?我代表神聖的桑塔帝國警告您——”

    博士從青枝面前的桌子上拿了塊麪包,塞住了strax的嘴。在對方嗚嗚的抗議聲中扶着桌面,低頭湊近青枝,柔聲問道:“你呢?小綠?我親愛的、聰明的、好久不見的小綠,你是怎麼想的呢?”

    "statrosapristinanomine,nominanudatenemus"青枝的臉慢慢紅了起來,她大腦一片空白,在博士專注的、如同深潭般的目光中頭暈目眩,用蹩腳的意大利語支支吾吾地回答道。

    “昔日玫瑰以其名流芳,今人所持唯玫瑰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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