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朱標是吳國高官,就算地位高如李善長徐達、常遇春,不想收禮,也就不收了。事實上,朱標往常過生日的時候,就是隻收至親的幾個人的禮物,其他人的禮一概不收的。
但他是吳國世子。
世子就是半君,除了朱元璋馬秀英之外的所有人,包括朱標的兄弟姐妹在內,都是朱標的臣子。
朱標取得如此光耀千古的大捷,臣子們不道賀不獻禮,似乎也不過去。接下來朱標的大婚也是如此,朱標的本心是不收任何官員的禮物的。但這時代家國一體,朱標的喜事就是整個朝廷的大喜事,臣子們要向世子賀喜,朱標也不好壞了規矩。
所以,即便明知朱標的性格不喜歡收禮,姚廣孝也不敢直接拒絕那些禮物。
朱標想了一下,道:“這些禮物,有沒有太過貴重的?比如,明顯超過官員們的俸祿的?”
“他們都知道世子的脾氣,沒那麼大的膽子。”
“有沒有,太過浪費民力的?比如,類似從幾千粒米中挑出一粒,從漫山遍野的桔子裏特意挑出十幾簍的?”
“也沒有。不過……”
“怎樣?”
“常家小娘子,送來了三斤三兩的黃山雲霧茶。說是,此茶產自黃山紫霞峯,是黃山雲霧茶裏面最上品的,極爲難得。”
“黃山雲霧茶?黃山紫霞峯?”
朱標穿越之前,當然不是什麼茶葉專家。不過,他既然有“不昧前塵的本事,當然能輕鬆從記憶中找到“黃山雲霧茶”的歷史相關記載。
這玩意兒就是後世大名鼎鼎的黃山毛峯!
不過,“黃山毛峯”,是清朝光緒年間創立的品牌。在這個時代,人們還是稱之爲“黃山雲霧茶”的,也稱“松蘿茶”。
黃山第一峯紫霞峯所產山茶,自然就是黃山雲霧茶最上品的了。
“鳳儀不算。她的禮物再貴重,也可以收。”朱標饒有興致地道:“把鳳儀送的那什麼黃山雲霧茶,沏幾盞來,大家都嚐嚐!”
常鳳儀送來的東西,沒有朱標發話,別人還真不敢動。當然了,以這個時代的保鮮技術水平,這種上等茶葉保質期相當有限。保質期內別說三斤三兩了,半斤朱標都消耗不了,倒也不介意其他人分享一番。
“是。”
如意答應一聲,安排人泡茶。
不消一會兒,七盞沁香的黃山毛峯端了上來。
仔細看去,這黃山雲霧茶葉如雀舌,綠中泛黃,銀毫顯露。湯色清碧微黃,鮮活有力。品上一口這黃山雲霧茶,不但覺得滋味醇甘香氣如蘭,還有一股清香冷韻之氣在舌頭上暗暗滋生,韻味深長,回味無窮。
“好茶!”朱標輕讚了一聲,道:“鳳儀真是有心了!她找來的這黃山紫霞峯的雲霧茶,絕不在那胡公廟老和尚的西湖雨前龍井之下!”
姚廣孝欲言又止,道:“常小娘子選的茶,當然是極好的。不過……”
“不過什麼?”
“還有其他人,送來的兩種茶葉,似乎並不在那西湖龍井之下啊!”
“哪兩種茶葉?”
“一種是,江浙行省參政陳寧派人送來的‘嚇煞人香茶’。那‘嚇煞人香茶’,只有洞庭東山碧螺峯石壁上幾顆老茶樹有產,天下聞名。另外一種,就是福建泉州總管林文廣,送來的一些安溪茶。泉州安溪有個叫鬼空口的地方,種着三株北宋年間傳下來的老茶樹。這三株老茶樹所產茶葉乃是茶中的上上品。據說奇香撲鼻,飲之令人頗有兩腋風生,飄飄欲仙之感。”
嚇煞人香茶,朱標當然聽說過——後世鼎鼎大名的洞庭碧螺春嘛!
後世洞庭山在江蘇省,但在這個時代,卻是沒有江蘇行省的。洞庭山在江浙行省的治下。
朱標微微皺眉,道:“洞庭就在陳寧的治下,陳寧弄點嚇煞人香,倒也不算擾民。但他不是清高得很嗎?怎麼也搞這一套?”
“清高?”姚廣孝微微搖頭,道:“世子對陳寧的評語,實在是太寬仁了。其實,很多人認爲,陳寧那不叫清高,叫苛虐。若是後來人,修個什麼酷吏傳,絕對有陳寧這麼一號。”
總體來說,陳寧是個很不討人喜歡的人。朝臣們不喜歡他,百姓們不喜歡他,就是朱元璋和朱標也不喜歡他。
但如此一個人物,穩穩當當地主管着一省民政,還真是不簡單。
比如陳寧任廣德知府時,因爲廣德受災,爲民請命,要求朱元璋免除租稅。
受災的又不是廣德這一個地方,朱元璋的大軍還餓着肚子呢,怎麼可能免稅?拒絕了陳寧的要求。
結果,陳寧再次上奏,直言不諱:廣德在朱元璋和張士誠地盤的邊界上。民間饑荒如此,朱元璋還徵稅不已,這是在驅趕百姓去投靠張士誠,不智之極!
依朱元璋的暴脾氣,當時就想宰了陳寧。不過,話說回來,陳寧說得有道理啊!最後,朱元璋暴怒之餘,還是不得不回了一句:罷了,饒了廣德今年的錢糧。
你以爲陳寧只是勸諫朱元璋不講究方式方法嗎?
非也!
陳寧對治下的百姓,更不講究方式方法辦法!
在陳寧治下,就沒有收不齊稅這一說。在他治下,誰不按朝廷規定交足了稅,就直接遊街示衆,然後當着全城百姓的面,用燒紅了的烙鐵對此人用刑催稅。百姓們憤怒之餘,送了陳寧一個綽號“陳烙鐵”。
如果說,陳寧勸諫朱元璋免稅,還能算“剛直不阿”的話,用烙鐵烙人算什麼?朝廷律法中,有這條刑法嗎?
一時間,人人側目。
就連陳寧的兒子都看不過眼,對他進行勸諫。結果,陳寧把親生兒子打了幾百板子,活活打死了。
乖乖,是幾百板子啊!
顯而易見的,他不是一時失手被陳寧打死的,而是陳寧在完全清醒的情況下打死了親生的兒子!
朱元璋得知此事之後,膩歪透了,感覺陳寧這傢伙完全就不是個東西。他說:“陳寧對其子都如此,那麼對君父(我)又會怎麼呢?!”
但是,話又說回來了。
依這個時代的觀念,父親打死兒子,那也就打死了,不應該有什麼嚴重的後果。“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嘛。
烙鐵燙傷百姓的破事兒,陳寧的確乾的不妥當。但話說回來,朱元璋治下的各行省,陳寧收的稅是最多最快的。這些糧食,極爲有力的支撐了吳國朝廷的運轉,支撐了北伐戰局。爲了此事,就把陳寧罷了官,似乎也說不過去。
所以,陳寧雖然不得所有人的喜歡,但還是主管着吳國江浙行省的民政。
姚廣孝又繼續道:“話說回來,不管這陳寧是清高還是酷虐,他再不近人情,但終究還是個人,還是想給自己留條後路的。世子一年定北方六省,殲敵近百萬,威風如此赫赫。王上如今的年紀也不小了……陳寧豈能不上趕着巴結世子?
“那泉州的林文廣是怎麼回事?”
“林文廣人是個福建的降將,八年前就投降朝廷了。這次朝廷平定了福建,就用他這個老福建人,做了泉州的總管。既然世子有好茶的名聲,他當然得選當地最好的茶葉以獻。”
“本世子好茶的名聲?”
朱標先是微微一愣,隨即恍然大悟。
剛開始他好有些奇怪,怎麼人們獻的禮物,左一個茶葉,右一個茶葉的。常鳳儀送來了黃山毛峯。陳寧送來了洞庭碧螺春。這林文廣送來的,應該就是安溪鐵觀音的前身。
好麼,華夏四大茗茶:西湖龍井、黃山毛峯、洞庭碧螺春、安溪鐵觀音,都在他這裏湊齊了。,
而且,西湖龍井是西湖獅駝峯胡公廟旁邊那十八顆老茶樹所產!
黃山毛峯,是黃山紫霞峯所產!
洞庭碧螺春,是洞庭山石壁上幾顆老茶樹所產!
安溪鐵觀音,產自鬼苦口那三株北宋年間傳下來的老茶樹!
四大茗茶極品中的極品,眨眼間都到了朱標府中!
爲什麼?
爲什麼這麼湊巧?
又爲什麼,這麼輕而易舉?
一句“上有所好”,就可以解釋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