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那不多的情分,是這樣一點點消耗殆盡的。

    皇后不禁想,如果當初自己未曾提及阿瑪爵位之事,亦或是拒絕額娘叫婉妙進宮,那麼如今會是什麼光景。

    不會的,怕自個兒後位不穩,怕自個兒生不出來孩子,她當初怕的這麼多,這些事,不管怎樣都會做的。

    皇后合了眼,眼淚滾落,原本想在臨死之前同康熙訴說自己對他的情意,讓自己也能快活一次,如今也是不合時宜了。

    皇后心中嗤笑,這情意從來都是排在鈕祜祿一族同自己的榮辱權勢之後,別說於皇上而言,就是於這世上任何一個男子而言,都是不值一文的。

    真心也是要真心來換的。

    “萬歲爺您是有些喜歡景素的吧?”

    見康熙沒反應,皇后也沒在意,自顧自說道:“那日佟佳貴妃提及景素要見家人,她們都在引着臣妾多說話的當口,臣妾卻注意着您的。您盯着她看了好久,不知道想到了什麼,臉上突然帶着笑。”

    康熙在,皇后總是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的,“臣妾伺候萬歲爺的年頭雖然短,但這三年中,沒見萬歲爺這樣笑過的。”

    其實皇后當日是沒明白的,也沒放在心上,只不過這近兩個月盡是自個兒待着,想了好些事,那日康熙臉上突然顯現又很快消失的淺笑,之後若有所思的表情,倒是在她的腦海裏一個勁兒的顯現。

    康熙終於轉了身,“你就是爲着這個,才把景颯擄進宮來嗎?”

    “看來臣妾猜對了,”皇后眼中突然帶着些瘋狂的,“這事若辦成了,景素可不好往上爬的。”

    宮妃的弟弟是太監,簡直是天大的笑話。如此一來,就算景素能一朝得了聖寵,可只要她位份不高,自己的妹妹,婉妙也能過得舒心些。

    更何況,皇后知道景素多疼景颯的,這才叫撕心裂肺的疼。

    康熙本是面無表情看着皇后的,突然露了個笑,帶着些釋懷的,然後是有些意氣在裏頭的,“你們總是習慣小瞧朕。”

    康熙出了坤寧宮,沒立時便回乾清宮,而是駐了足回看了坤寧宮一眼,跟梁九功說:“你說他們爲何總是小瞧朕。”說罷,頭也不回的離去。

    梁九功跟在康熙後頭,心裏是有些爲康熙難過的。

    皇后以爲萬歲爺是因着今早石嬤嬤傳的那話纔來的,可是萬歲爺,怎麼能是那麼容易被人威脅的人呢?

    這一個月以來,萬歲爺夙興夜寐,爲了把皇后崩逝的影響降到最低,少有睡個好覺的時候,人都瘦了一圈的,前幾日纔可算佈置完全。

    今日前來,不過是爲了心裏那點兒情意罷了,到底夫妻一場,萬歲爺雖然給不了更多,但皇后若是有些什麼未完的心願,萬歲爺也願意爲她做些什麼的。

    梁九功心裏嘆氣,可是皇后不懂啊。

    ———

    康熙昨晚被佟佳貴妃哭的心煩,一整晚都是沒怎麼睡的,寅時又要起來上朝,精神實在不濟,腦子發脹,胸中似有一團火氣似的。

    閉着眼讓人伺候着穿衣,眉頭剛皺起,要呵斥這繫腰帶的宮女動作怎麼這麼慢,康熙卻忽然心中一動,低頭往下看去,果然,素白的一雙手在他腰間動作,這手的主人低眉順眼的,好像前幾天那副大着膽子看他的景象是場夢。

    康熙眉頭皺的更緊,忽然動了下身體,讓自己的腰腹碰到了景素的手指。他本來還等着景素像上次一樣受驚一樣朝自己看過來,結果這人卻只是手指僵了一下,繼續繫着腰帶,動作也變得更小心了。

    景素正跟這腰帶較勁呢,上方卻傳來“哼”的一聲,還沒等她迷茫呢,手中擺弄的腰帶就被一雙大手拽了過去,上方又傳來一聲,冷冷的,比這二月裏的天沒亮的早晨還冷似的。

    “笨手笨腳。”

    ……景素伏下身子告罪,心裏卻是在腹誹,這突如其來的脾氣。

    康熙低頭看着景素,他如今只能看到景素的後腦勺,和整個後背。康熙以前沒覺得這丫頭多小,不然也不至於起了臨幸她的心思,這會兒她整個人都伏在地上,整個人瘦小的不可思議。

    莫名的,康熙覺得自己的腦子脹的更厲害了,心裏的火氣也噴了出來,伸了手指點她,“你這丫頭……”結果你了半天,他發現自己不知道能說什麼。

    也不能跟梁九功惹自己不開心的時候讓人打兩板子,這麼薄的骨架子,兩下就得給打散架了。

    這有氣發不出來的憋悶勁兒,和從前在朝堂上被些勢大的官員,如鰲拜之流,甚至是如今的首鼠兩端的尚之信,和那些忍下的怒火都不一樣。

    康熙咬了咬牙,兩頰的肉都狠狠顫了顫。

    佟佳貴妃就是這時候走進來的。

    “萬歲爺您別和這奴才生氣,她纔來臣妾這承乾宮不久,且不會伺候人呢。”佟佳貴妃笑道,同時接過康熙攥在手裏的腰帶。

    這腰帶上都被攥出褶子來了。

    佟佳貴妃笑容更大了些,跟景素說,“你還不快下去,以後多跟着景環學學,別一天淨躲懶的。”

    “臣妾伺候您。”佟佳貴妃跪下之前又覷了下康熙的臉色,見還是鐵青的,這才專心給康熙系起腰帶來。

    康熙猶自生着莫名其妙的氣,不曉得自己這表現倒是讓景素逃過一劫。不過景素就是知道了,也並不會感激他。

    被趕了出來的景素樂得輕鬆,沒心沒肺的回到臥房,脫了外衣又回到被窩裏躺着,沒一會兒,就迷迷糊糊睡過去了。

    結果沒睡多久,就被荔枝叫了起來。

    “景素,起身了,皇后娘娘薨了。”

    剛醒來本就迷糊,景素半天才明白這薨是什麼意思。

    “內務府剛送來了白綢子,白絹花,我們得戴上了。”

    荔枝絮叨,“這真的是病來如山倒,兩個月前人還好好的呢。”

    景素怔怔的看向桌上擺的一片白色,她早就知道皇后命不久矣,卻沒想到這樣快。

    痛快嗎?

    倒也沒有。景素嘆了口氣,又不是自己手刃仇敵,有啥可痛快的。這算是惡人自有天收?

    景素起身穿了衣裳,掙扎了一下才往腰上繫了白綢子。

    不過還要給她戴孝倒是讓人不快。宮裏的奴才都得是泥捏的,不能有脾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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