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國之母薨逝,不是小事,哪怕這治喪事宜從前都操辦過一回幾乎一模一樣的,內務府帶着整個宮裏都是忙碌糟亂,好在人頭多,事情倒也都辦得下去,沒過幾天,倒也開始井然有序了。

    這幾日諸王大臣及其夫人福晉,皆入坤寧宮哭喪。

    大行皇后薨逝於二月二十七日,哪怕眼瞅着進了春天,天氣也還是冷的,更何況要整日跪着哭,不管是真哭還是假哭,哭都是極爲累人的活計。

    景素在承乾宮裏,聽着坤寧宮裏傳來的哭聲,深表同情,畢竟幾天前她才體會過一次哭有多累。

    承乾宮離坤寧宮不遠,坤寧宮裏悽風苦雨,人人都不舒坦的,景素這些天倒是過得輕鬆自在。

    這幾日都是景環陪在佟佳貴妃身邊,景素還怕她太累喫不消的,剛開了口說換班,就被旁邊的景佩擋了。

    至於佟佳貴妃累不累,景素瞧着,她是不累的,正是躊躇滿志,容光煥發的時候,爲了掩飾這不該有的好氣色,早上還要往臉上多鋪層粉。

    景佩語氣裏都是嫌棄:“你笨手笨腳的,這些日子是半分差錯不能有的,貴妃娘娘如今是後宮之首,要做的事情多不說,每一件事都重着呢,你哪裏接得住?”

    景環看了景佩一眼,倒是附和:“你景佩姐姐說的沒錯,你就好好待在這承乾宮,把承乾宮守好就是了。”

    景素感謝兩位姐姐的照顧,在承乾宮前後轉了轉。

    話說上次的事,實在是給景素的衝擊太大了,也讓她太累了,景素放空了好些天,如今才稍微反應過來些。

    景素坐在廊下,開始思考起人生。

    這宮裏一時半會兒是出不去的,要說主動找個死吧……也不是那麼有勇氣。

    哎,這落後的時代,死都死的好痛苦。

    而且如果是找死,幾乎要被亂棍打死的。

    景素搖了搖頭,這條路也行不通。

    蘇麻喇姑進了承乾宮,就正好看到景素坐在廊下,搖着頭。丁點兒一隻,好像又瘦了些,不過也真的俏。

    常言道,要想俏,一身孝,蘇麻喇姑沒在別人身上看見,倒是在景素身上看見了。她想起自己主子,太皇太后之前提到的把景素送到康熙身邊伺候的事,覺得太皇太后慧眼。

    想來當日景素才死裏逃生一月有餘,被打之前又在花房被搓磨有一年,第一次見那回,不過就覺得小丫頭長得討喜罷了。

    蘇麻喇姑心想,哎,我是用看小輩的眼光看她的,太皇太后是用看女人的眼光看的,還是給自己孩子看的那種眼光。

    就算生的好,也不像是能狐媚惑主的,這人啊,心裏想什麼,都能從眼睛裏看到呢。

    “我看這闔宮裏也沒人比你清閒了。”蘇麻喇姑走到景素跟前,看她眼神迷濛着,這纔開口打斷。

    景素回了神兒,衝着蘇麻喇姑福了身,“嬤嬤怎麼這會子來,是太皇太后有什麼要吩咐我們貴妃娘娘嗎?”

    “可不是,這都午時了,你們娘娘還在坤寧宮呢?”

    景素點頭,“這些日子我們娘娘事事親力親爲,總是喫不上飯的,您要不等等,過會兒命婦就散了,貴妃娘娘也該回來了。”

    蘇麻喇姑也同景素之前似的,坐在了迴廊上,“那我就等一會兒,太皇太后這會在午睡,我也能躲個懶。”

    “我瞧你剛剛在發呆,可是在想什麼呢?”

    景素也知曉說多錯多這個理兒,但許是因着和蘇麻喇姑的兩次接觸都讓她心裏舒坦,也或許是心裏憋着事太久了,反正她這會兒有點兒想說說。

    “不瞞您說,其實事情都過去這些天了,我還是覺得沒緩過來。”

    景素與蘇麻喇姑坐在一處,挨着她,聲音小小的,低低的,眉頭輕輕皺着。

    “我原本就想着,好好當差,平安無事的,到了二十五歲好出宮,我阿瑪額娘都疼我,我弟弟也疼我,就算在家裏當老姑娘,也能活得開心。”

    蘇麻喇姑靜靜地聽着,適時的問上一句,“那現在呢?”

    景素笑了笑,臉上迷茫和無奈摻雜着:“就是不知道纔在這塊發呆呢。”

    “嬤嬤,你說人活着怎麼就這麼難呢?”

    過了半晌,蘇麻喇姑纔回了話:“難不難的,還不是看怎麼過。”

    “進了宮裏,有個盼頭在前面放着,總是要好過些的。呵呵,你呀,現在這樣最要不得呢。”蘇麻喇姑伸了手指點了點景素腦門兒,“我看你煩這事兒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是被嚇到了吧?”

    景素點了點頭,擡眼瞅了眼蘇麻喇姑,想說什麼,又住了嘴。

    “小丫頭你想說什麼就說,這會子就咱倆,嬤嬤聽了就忘了。”哎,小丫頭都學會欲言又止了。

    景素抿了抿嘴,到底還是張了口:“嬤嬤,您說我的命怎麼這麼不值錢呢?我弟弟的也是。”

    話匣子一開就收不住了,一股腦兒的全倒了出來。

    “嬤嬤您還不知道我當初爲何會進宮吧。我阿瑪本來爲了不讓我額娘受委屈,是搬離了主宅的,可是前年我娘小產,不知怎的血流不止,傷了元氣,眼瞅着就要沒了,需要百年人蔘來着,可是這東西不易得,主宅倒是有一個,我爹求了又求,我的嫡祖母都是不肯鬆口的,說除非送我進宮當差,給她嫡親孫女擋一道,才肯救我額孃的。”

    景素說着說着,就開始掉眼淚了,她擡起手胡亂擦着,有些慌亂地解釋:“爲人子女,能救我額娘我心甘情願,半分不覺得委屈的。”

    “也不知道怎麼了,眼淚就有點兒止不住。”

    蘇麻喇姑把衣襟上戴着的手帕遞給景素,讓她自己擦擦,哎呦,這丫頭不曉得愛惜自個兒的臉,袖子都把臉刮紅了。

    “嬤嬤知道,救額娘救弟弟都不委屈,委屈的是沒有緣由的就要丟了性命。”

    景素聽了卻是一頓,其實她現在也不知道爲什麼自己那天晚上那麼瘋的去救下景颯,按理說,就見過一面呢,哪有多深的情誼。

    但是她就那麼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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