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照常過着,慧方仍在宮裏陪着景素,做着景素和康熙障眼法的陣眼,而鄭清時正在海上飄蕩。

    不是沒有想過再用一次假死藥來讓慧方儘早脫身而去,一是時間離得實在太近,容易讓人發現端倪——哪有這麼巧的事,翊坤宮難道是什麼不吉利的地方不成?二是康熙這邊到底沒有真正把航線金礦握在手裏,總歸是不放心的,這不,趁着春和日暖,康熙派人跟着鄭清時出海了。

    本來是無意之舉,倒是迷惑住了太皇太后和皇后。

    皇后是在江南之時,開始懷疑康熙和景素的關係的,她不再奢求聖寵,冷眼旁觀着兩個人的相處,置身局外,反而看得更清。

    真正確定自己的所猜所想,自然就是在陳嬪死後。

    皇后自然不會知道陳繁已經跟着心上人奔赴臺省,但她直覺着,陳嬪沒有死,就算是真的死了,真正的原因也絕對不會是什麼突發急症,而是萬歲爺要她死。

    如今的康熙在皇后眼中,冷情狠戾,就算是沒有來由,也能要了一個人的命。

    佈局是在聽聞明妃和宜妃前後腳傳出有孕消息開始的。

    蘇麻喇姑與太皇太后寸步不離,而這個老不死的,皇后冷笑,一貫很看得起明妃,對從小看着長大的萬歲爺更是寵溺非常。

    要說太皇太后還會管着萬歲爺,蘇麻喇姑就是慣着他了。

    太皇太后年紀雖然大了,可也不至於遲鈍到這個程度,可是她老人家偏偏就未曾察覺分毫,這其中,蘇麻喇姑一定扮演了關鍵角色。

    皇后到底是皇后,想接近誰,就是爲了給她顏面,被接近的人也只能擺出笑臉任她靠近。

    和太皇太后說話間,皇后不着痕跡的塞了張紙條進太皇太后的掌心。

    紙條上寫着:宜妃這個孩子,一定生不下來。

    太皇太后本是暴怒,卻很快冷靜下來。

    皇后又沒瘋,怎麼敢把心中所想宣之於口。

    她躺在牀上看着牀帳,一整夜沒怎麼睡,想着,皇后此舉,防的該是蘇麻喇姑。

    於是第二天,太皇太后找了個由頭,把蘇麻喇姑支走,與皇后二人在慈寧宮內密談良久。

    從內心深處,太皇太后是不願意相信皇后的話的。

    什麼獨寵,欺瞞,她覺得自己一手養大的玄燁不會做這些事,他英明神武,不拘小節,怎麼會沉湎於兒女情長?

    而且,她已經老到這個程度了嗎?老到不曾察覺,老到……不被人放在眼裏。

    可是回想過去這幾年,除了明妃產下的雙生子,那麼多后妃,竟然一個孩子沒生出來?

    不,后妃多嗎?這兩次的選秀,都被皇帝以各種各樣的理由推辭掉了。

    太皇太后越想越心驚,決定再等等,等等看,宜妃這個孩子,是不是真的生不下來。

    也許是早就做了準備,也許是因爲對他們有了懷疑,聽到宜妃小產的消息,太皇太后竟是連難過的神色都沒露出來。

    太皇太后自然知道自己這番表現會讓蘇麻喇姑生疑,只是這不重要了,她與蘇麻喇姑情如姐妹是不假,但終歸是主僕,想支走便能支走,想把人拘在身邊也容易得很。

    太皇太后等着宜妃傳來死訊的那一天,這期間,她也要好好想想,該怎麼處置明妃,該怎麼對待背叛了自己的蘇麻喇姑。

    太皇太后和皇后一樣,都以爲這天會很快到來,結果四個月過去了,宜妃仍舊好好地呆在宮裏,等來的卻是七阿哥身上竟然起了紅色斑疹。

    紫禁城裏的人,從上到下,從主子到奴才,可以說是聞紅疹而色變。

    太醫院的太醫們跪了一地,周書成跪在最前面,顫抖着說:“回稟萬歲爺,七阿哥恐是染上了天花!”

    康熙皺着眉頭,神色嚴峻,卻是迅速做出了決策:“先把七阿哥挪進暢春園,梁九功,馬上叫於文卿,納蘭容若,蘇納海他們進宮,朕有事交代。”

    康熙站起身,看向牀上的小七,每天都風風火火能跑能跳的小人兒,現在昏迷不醒。

    “明妃這胎懷相好,你也一併搬進暢春園,張太醫年紀大了……”

    康熙來回踱步,“朕明日一早去暢春園,這一晚,你給朕守住七阿哥。”

    茲事體大,瞞是不能瞞的。

    太醫院並內務府行事很快,消殺,封宮自不必提。

    康熙擔心景素,但又因爲自己剛剛離小七太近而不敢見她。

    她比什麼都重要,何況還懷着孩子。

    康熙隔着窗戶哄她:“你聽話,好好養胎,不要讓我分神,嗯?”

    “你看看我,當年也染了天花,不還是好好的活着?小七有我這個阿瑪照顧,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景素肝腸寸斷,想見一面小七卻不被允許。

    “前兩天他低熱,我還以爲只是着了風寒,沒想到……”

    景素打了個冷顫,她不敢把那兩個字說出來。

    康熙安慰她:“你身懷有孕,本就精力不濟……”

    景素打斷他,心中滿是愧疚,“我應該更仔細些的,哪怕早些發現也好……”

    隔着窗戶也很明顯的哭腔,康熙嘆了口氣。

    發生了這樣的事,對於一個母親來說,真的很難聽勸。

    康熙想了想,繼續說:“我知道你擔心,也知道你害怕,但是每天能不能只擔心一點,害怕一點,剩下的時間,想想胤礽和胤禛,想想小六和咱們的公主……”

    “你也想想我。”

    “你也心疼心疼我。”

    康熙不再只要求她聽勸,而是開始試圖同她講道理。

    “你不能一邊讓我在暢春園裏照顧着小七,一邊擔心着他,又讓我一邊憂心着你和肚子裏的那個小東西,嗯?”

    景素是個講理的女人,可能是因爲隔了層的窗的原因,康熙的聲音邊緣似乎有一層薄薄的虛邊兒,聲線聽起來比平時更低了些。

    景素一手捧着肚子,一手捂着胸口,狠狠的吸氣呼氣了兩個來回,讓自己冷靜下來,對,玄燁他說的對,而且,自己不能做添亂的人。

    這樣的關頭,不要做添亂的人。

    她告誡着自己,你已經做母親了,加上頭前兒活的那些年,也不是什麼可以不分狀況只顧自己心情的少女年歲了。

    景素輕輕把手放到了窗戶上。

    窗戶被一層明紙糊着,手放上去,輕輕的顫悠,康熙從外頭能看到她的手的陰影。

    康熙把手放上去,握不住,但姑且也能貼貼。

    抽泣的聲音沒有了,康熙正要再說什麼,就聽見景素說:“你不要擔心我,也不用擔心孩子們,你顧好自己,顧好小七,我信你,也信命,小七一定不會有事。”

    景素聲音很冷靜,冷靜的不像有過手忙腳亂的樣子。

    康熙沒有完全的放心,但也知道自己不用太過擔心景素,於是心中難免生出了“果然是我的女人”這樣的想法,即使不太合時宜。

    康熙閉了閉眼,到底是隔了層窗戶紙,感受不到手掌的柔軟和溫度。

    不過,來日方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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