猖狂。
放眼當今天下，有哪一國敢跟虞國爭鋒？
虞國國力強盛，野心勃勃，交手過的國家無不聞風喪膽。許多小國私下聯盟，爲的就是共同抗擊虞國的虎狼之師，留存下最後一絲國家的顏面。就連大梁天子，名義上的天下擁有者，要都對虞國萬分忌憚小心，擔心稍有不慎，虞國軍隊就要直搗鹹京，將這大廈將傾的大梁王朝覆滅。
而現在這個人，卻膽敢呼裴弓昌爲虞侯。
雖然從根本上講，虞國原身確實只是大梁的諸侯國之一，但是幾百年來，隨着各諸侯國的實力逐漸強盛，分國稱王早就是天下共識。
先前燕國被虞國戰勝，燕國國君就只配被稱爲燕伯，只因那是對敗者的輕蔑。數百年前的諸侯國君確實被稱作侯伯，但是這個稱呼放在今日，就頗有些挑釁的意味了。
當着上百位虞國宗室及臣子，無論是男人的行爲，還是他所說的話，都無異於在人墳頭作樂，充滿了侮辱性。
此時殿中各人心思各異，表情也都不相同。
就拿百官之首的兩位丞相舉例，胡銘微低着頭，看上去不打算髮言，康行恩則是看兩眼裴弓昌再看幾眼那大鬍子，眼睛來回的瞟，不知在心裏盤算些什麼。
衆人屏息以待，準備看裴弓昌打算如何懲罰這無禮之徒。
然而裴弓昌卻只是笑了一下，舉起玉爵，說道：“虞國與勒罕族素爲鄰邦，互不進犯，自然會友誼常在。來，咱們今夜不醉不歸。”
大小戰役打了幾年，最近虞國羅陵還失守了，真是好一個互不進犯。不過裴弓昌話裏的警告，也是顯而易見的。
虞國的友善，是建立在羌人不進犯虞國城池的基礎上的。
大鬍子聽了這話，表情也有一瞬間的不自然，不過很快就恢復了表情，舉杯迴應裴弓昌的酒。
其他人看着這一出，都有些詫異。如此大不敬，裴弓昌居然沒治他的罪，二人竟還飲起了酒。
裴弓昌看了一眼身邊的寺人仇木，仇木意會。
“起——歌舞。”尖細的嗓音劃破安靜的大殿。
接着絲竹就又奏了起來，而衆人雖仍捉摸不透裴弓昌的想法，但還是先坐回了席位。
三排身姿窈窕的女子，身着豔色舞服，妝容明麗，踩着碎步到殿中來。絲竹之聲不絕，佳人舞姿纏綿，彷彿宴會又恢復了先前的熱鬧。
然而在下面坐着的人，嘴中小口品着羹食，或是看似在和身邊的人閒談，眼睛卻不斷瞄向裴弓昌。這種時候誰也不想當那個出頭鳥，都想靜靜地等着事情接下來的發展。
身邊的婢女悄聲問宋遙瑾，還要不要把裴歷送回後殿。
宋遙瑾搖了搖頭，然後對她們其中一個小聲講了些話。那婢子起初睜着一雙不解的眸子看着她，繼而又變成了然的神色，捂着嘴偷偷笑着，而後便起身離開了。
“先前在族裏，孜昆就聽說過虞國的繁華。如今有幸來此宴飲，才知道果然是名不虛傳啊！”大鬍子說道。
“這您就不知道了，鴻苑只是個小小圍場，虞國的新奇妙處多的都能看花眼！”仇木接過話茬，回答道。
孜昆放聲大笑，他本就不是跪坐在席上，此刻支起一條腿，與滿殿的華服權貴相比，更顯得野蠻粗獷。
“好雖好，只是還缺少了些靈氣，不夠鮮活。”
仇木也擠出笑說道：“呦，這您可就說笑了。都是些建築景物，哪裏有人哪就有靈氣兒。”
“虞國路上，都是穿着一般衣裳，長着同樣面孔的臉，景色雖好，人卻難免單調。”孜昆搖着頭，像是要講大道理一般。
因此即使感覺孜昆要說渾話，他也只能硬着頭皮回覆道：“虞國子民千千萬，每張面孔都別有神采，怎會單調呢？”
“要我說，我勒罕族的族人就更有精氣神，個個都精於騎射，勇武善戰。要是讓我族也行於虞國境內，想必虞國會比今日繁盛百倍。不信我們可以打個賭，看看羅陵城是誰治理的更好。”孜昆大聲說道，一臉的有恃無恐。
大殿內的絲竹聲還在繼續演奏，舞姬們一舞未畢，仍在中間跳着。任誰都感覺這氣氛微妙，但裴弓昌不發話，誰也不敢肆意妄爲，皆是一臉尷尬地“欣賞”着麗人們的舞姿。
仇木臉上的肌肉微微一抽，卻仍擠着笑，又探頭去看裴弓昌的表情。
不僅是仇木，在場其他人也都聽懂了孜昆的意思。況且這挑釁言辭之中，夾雜着的逆反之意，讓人驚愕憤怒，即便是宋遙瑾也微蹙了下眉。
羌人部落共有七個氏族，其中孜昆屢次提到的勒罕族，就是當今部落首長的直屬氏族。在羌人中地位頗高，戰力極強。
而孜昆，想必就是此次被派來的羌人使節。
尋常國家之間派出使節，多半是想要建立邦交或者是在戰前商洽，倘若達成的條件讓雙方都滿意，有時便可以阻止或促使一場戰爭的發生。故而這個職位的人選十分重要，一個優秀的使臣縱橫捭闔，甚至可以顛覆天下的局勢。
然而觀這位羌人使臣，言語銳利，態度傲慢，看來並不是抱着和平的願望來的。
再加之裴弓昌離席之前，孜昆並未有明顯的失禮之舉，而在他回來後，卻屢次出言刁難。可見在這過程中，必然是有人爲孜昆傳遞了訊息，使他得知了羅陵之役的結果，他纔會如此有底氣。
鴻苑作爲王室獵場，旁人想要混進來傳遞消息並不容易。
那就證明，隨行王駕的隊伍中，有羌人的細作，甚至這個人此時就在大殿之內。
這並不難分析，能坐在席上的，不是出身高貴，就是人中智精。宋遙瑾想到的這些東西，大概也有旁人能想到，就比如上首的裴弓昌，或是右丞相胡銘。
“來使若是不勝酒力，後殿有可以歇息的地方。”胡銘開口說道。
聽見這句話，站得僵硬的仇木如蒙大赦，總算有人能代替他來應對這塊燙手山芋了。
“我們勒罕族的兒郎，從來不會嫌酒烈。再硬的風，到我們這都變得柔和，再倔的馬，到我們□□都變得溫馴，”說到這，孜昆意有所指，“再難啃的骨頭，遇上我們，都得乖乖變成盤中餐。”
殿中衆人都看着那大鬍子孜昆，不少人的眼中已經浮起了怒色，放在案上的手都握成了拳。
虞國強大，虞人也向來傲氣。
那些他國使臣哪一個不是畢恭畢敬，他們何嘗被如此冒犯過？偏偏這個異族出言不遜，話裏話外竟有妄圖逆反之意。
而那孜昆卻好像看不見衆人的怒目，直接用手從盤中撕下一大塊肉，懸着提起，又仰頭去喫，自在的如同是在自己家中一般。
正當氣氛劍拔弩張之時，一直沉默坐在上首的裴弓昌叩了下席案。
衆人忙擡頭看去，從未如此迫切地想要看見大王發怒。
“夜已深，本王乏了，諸位愛卿也早些休息。”
等了半天，衆人卻只聽到了這樣一句話，既詫異又失望，還不敢有異議，怕駁了大王的面子。
裴弓昌作勢要起身離席，卻聽到殿下傳來一道聲音，嗓音十分乾淨。
“大王留步，這夜宴還有最後一道菜，您不想嚐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