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放逐臣 >第31章 老嫗
    “大人,路途遙遠,鞍馬勞頓,您要不要先歇息一會?”隨臣大聲對宋遙瑾說道。

    馬上奔馳風聲過耳,不提高聲音便聽不清對方說話。宋遙瑾側頭看了眼隨臣,也揚聲說道:“無妨。至涿易再歇也不遲。”

    與宋遙瑾同行的隨臣名爲邱澤,年歲與她相仿,未及弱冠身量卻很高。

    那夜裴弓昌深夜傳召,並未與她過多言語,交代完涿易的事情後,就讓她假涿易、方城等地主吏掾,暫代縣令屬吏,主管羣吏進退之事,兩日後出發。還說她書生羸弱,可擇選隨臣跟隨左右,以便行事。

    回住處時,宋遙瑾遠遠便看見大門處立着的一名侍衛。夜深人倦,門口的其他幾名侍衛都有些睏乏,唯有邱澤立在衆人之中,身材挺拔目光堅毅,即便無人途經,也站得如同金戈一般挺直。隔日一早她便回了邱澤的什長,辦好一應事宜後二人就啓程了。

    “已經過了興範,想必再有半日便能抵達涿易。”兩人立在一處高地,邱澤看向下方遠處說道。

    兩人一路穿過恆山郡,路上不敢停留。事態瞬息萬變,僅僅是奏疏上了解情況無異於管中窺豹,難見實情。虞王並不十分在意“赤丹軍”叛亂,此爲小城作亂,無外界勢力插手難成氣候。因此裴弓昌會派像她這樣的新人來此,以考察能力。

    虞王看重的是整個國的利益,對於細節不會過多考量。

    輿圖之上,這些城池不過寸土之地,然而現實之中,卻有千萬百姓生存其上。叛亂一起,最先受苦的就是手無寸鐵的黎庶。加之涿易城中無縣令,羣龍無首定會混亂,而宋遙瑾不能眼見如此,儘早到達,便會少些離亂之苦。

    目前尚有一事不明,裴弓昌的意思是打算讓人來此歷練,而宋遙瑾則要輔佐那人。然而至離開鴻苑,也未接到要與哪位官員同行的指令。不過此次無須與裴歷同行,卻是不錯,免了與他爭辯的時間,做起事來會省力許多。

    正路過一處曠野,卻看見前方有個商賈打扮的中年男人。

    那男人手中拎着個破布袋子,一個人站在路中間,捶胸頓足,連連嘆氣。還時不時的看向遠方,眉宇之間滿是焦急苦惱。

    宋遙瑾雙手拉住繮繩,讓馬緩步停下那到商賈身邊。而商賈卻被猛地一驚,忙拎着布袋向另一側彈開,忙亂之中站得不穩,一個踉蹌跌倒在地。見宋遙瑾走來,他反而更加驚懼,渾濁的眼裏滿是恐慌,兩邊手摩擦着土地向後挪,腿腳也配合着蹬蹭着。

    見他如此,宋遙瑾停下腳步,也伸手攔住了要上前問話的邱澤。

    “在下從晉陽來,欲和家兄往涿易去探親,不知此行方向對否,還請仁兄代爲指引。”宋遙瑾對那商賈作揖說道。

    商賈仍是慌着,但還是指出了一個方向,哆嗦着開口說道:“那邊那邊就是。”

    “多謝仁兄。”宋遙瑾溫聲繼續說道,“在下年幼便離鄉求學,已多年未曾見過家慈。想當年離開之時,城中安樂有序,雖算不上繁華,卻是極好的安身之所。我一心想念了好多年,如今大抵山明水秀,更加令人神往了。”

    見宋遙瑾面色柔和,神情不假,一身素色布衣又談吐文雅,頗像是個讀書人。又聽她說本是涿縣人,這才鬆了口氣:“哎!涿易早不是從前了,若無必要,還是別去的好!”

    “仁兄何出此言?”宋遙瑾問道。

    “自兩月前,那赤丹叛賊突然出現,時不時就要攪擾涿易與周邊各城。官府與他們打了幾次,都沒平息下去,聽說縣令還捲鋪蓋跑人了。如今城內亂得很,大夥沒事都不敢出門,生怕一個不湊巧就碰上赤丹軍暴動,或是遇見盜賊匪徒,白白賠上身家性命。”那商賈說着,語氣十分無奈。

    宋遙瑾上前兩步,扶起跌坐在地上的男人。

    “方纔我觀仁兄嗟嘆不斷,可是家中遇上了難事?在下正好同路,興許幫得上忙。”

    被扶起身後,商賈邊拍打着身上的塵土,邊嘆着氣擺手說道:“罷了罷了,這忙賢弟也幫不上。都是我運氣不好,想着路不遠就獨自上路了,也沒傷着哪,就當是長個教訓了!”

    見那人要走,邱澤忙留住他:“還請留步!事情說清再走也不遲。”

    商賈看看了人高馬大的邱澤,又看了看他身邊的宋遙瑾,半響,才面露苦澀。

    “近些日子城內亂,城外也亂,大傢伙行商在外,都不敢一個人走。說不準什麼時候,路上就會突然竄出幾個騎馬的匪徒,他們蒙着面,兇惡的很。你身上的財物若讓他們滿意,便能平安無事,若不滿意,輕則拳打腳踢,重則可能就丟了性命。從前我也不信邪,想着這麼多人,總不會單單選中自己,路途又短,一去一回也要不了多久。沒想到,唉!”

    說完,商賈又是一陣嘆息,看着手裏僅剩的破布袋子連連搖頭,十分懊悔的樣子。

    “仁兄可知道他們平日都在何處出沒?”宋遙瑾問道。

    商賈想了一下,說道:“我聽說過的,皆是在涿易周邊出的事,那夥人似乎並不遠走。”

    得到答案,宋遙瑾點點頭,又問了那夥人的明顯特徵和這商賈的家中地址。之後商賈婉拒了宋遙瑾相送的提議,兩人就重新騎上馬趕路。

    從與那商人對話,可以窺見涿易究竟有多混亂。

    距城幾十裏的地方,如此頻繁的發生劫道之事,更離奇的是,縣府竟然能讓匪徒猖獗這麼久。可見,若非城內實在難以度日,逼不得已要靠此種手段謀生,便是縣府無所作爲,知情卻置之不理。自然也不排除一種可能,城中案件衆多,已經到了無暇顧及城外的情況了。具體是哪一種,還要待進城瞭解後再說。

    斜陽刻影,暮色將近。

    二人抵達涿易城中,又是一幅景象。

    從城門到街路上,目之所及多半是老翁老嫗,極少看見青壯年的身影,偶有一兩個孩童跑過,也很快被家人拉抱着帶走。再看向大道兩側,食宿逆旅皆是掩門閉店,想尋到個迎街叫賣的商販,幾乎不大可能。

    暮氣沉沉的城。

    宋遙瑾這樣想着。

    先前在懷川城,每逢傍晚,街上必然是極爲熱鬧的,行人車馬絡繹不絕,叫賣歡語不絕於耳。而晉陽城雖然嚴肅,卻總是有一些鮮明的生氣在的。再看眼前的涿易,整個城彷彿融入了夕陽之中,有着一種消沉又掙扎的壓抑感。

    “大人,您先在此處小憩,卑職去縣府遞交文書。”邱澤對宋遙瑾說道,邊說邊利落地拴好馬,並將旁邊緩臺掃出一塊乾淨的地方。

    “不必如此,我只是暫代官職,你我如常相處即可。”

    這一路上,邱澤都是這般恭敬,敬重的態度讓宋遙瑾有些不好意思,畢竟他是被臨時拉來的,說到底還是宋遙瑾要麻煩他。

    邱澤卻正了神色,面上滿是嚴肅,認真說道:“大人是權假主吏掾,卑職卻是大人的屬臣。即便大人來日不再任職,您不撤任我,我就還是您的屬臣。萬望大人以後莫要再說這般話了。”

    這話讓宋遙瑾微微一怔,旋即點點頭,示意邱澤她知道了。

    看着邱澤走遠的筆直背影,宋遙瑾不禁失笑。怎有人如此老實,竟這般守規矩,嚴肅的樣子一絲不苟,直教人想起那些老學究。

    趁着等待的功夫,她拿過行囊,找出幾卷竹簡準備在此研讀。卻不想,剛展開書卷,頭上就圍過來一片陰影,擋住了本就不充裕的光。從鞋履到褌衣,宋遙瑾的目光從下至上,緩緩擡頭,看見了那陰影究竟是何方神聖。

    “許久沒看見這般俊俏的後生了!”一個方臉老嫗說道。

    “正是嘞!難得有後生願意出門,真是少見啊!”另外幾個老嫗也附和道。

    離得太近了,甚至能看清幾位嬤姥眼角的褶皺,她們臉上都掛着笑容,淳樸又驚喜的神情不加掩飾。

    微微頷首,宋遙瑾說道:“晚輩慚愧。”

    “這孩子,慚愧什麼。咱們幾個姏母閒着無聊,平日裏就喜歡在此多舌。好容易見着個後生,大夥都新鮮的緊呢!”方臉老嫗笑着說道。

    見她們並無惡意,宋遙瑾放下書卷,從人羣中起身,與嬤姥們一同站着。她一個晚輩,總不好教長者們立着圍觀她。

    “你打哪裏來呀?”方臉老嫗問道。

    “晚輩從晉陽來。”

    另一個老嫗激動道:“晉陽?那可是國都嘞!這一路定然有好些風景,可惜我老婆子,不能遠行了。”

    聽到這,宋遙瑾心念一動,想到了些什麼。

    “風光秀麗,沃土千里,阡陌兩旁盡是美景。”宋遙瑾稍停頓,神色中帶上了些憂愁,“景緻是有的,只可惜我來的路上,着實被驚了一番。”

    老嫗們一聽有突發之事,忙走過來,七嘴八舌的問:“快講,發生何事了?”

    語氣猶豫着,宋遙瑾似是下定決心一般,纔看向她們。

    “城外,死了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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