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前陣子處理完了積案，涿易着實安穩了許多。如今立了威嚴，作亂的宵小之輩不敢放肆，每日的遞案減少，赤丹軍不做亂，百姓雜事更是少了幾番。加之宋遙瑾日日來此，勤於政事，一人做大半還尚有餘力。如此一來，章錫置身縣府，整日下來也沒多少事情要處理。
“宋大人，你若能一直留在涿易，那該多好啊。”章錫不禁感慨道。
宋遙瑾放下手中竹簡，收攏筆墨，輕笑了一下答話道：“章大人打得好算盤。”
“先前小瞧足下，章某慚愧。”
“大人莫要吹捧於我，只做了分內之事罷了。”
“說起來，如今涿易萬事皆安，赤丹叛亂已平，足下是將要回晉陽去了罷？大王可有旨意，遣派何人來此頂替縣令一職？”章錫語氣輕鬆，如同嘮家常一般。
聽見這話，宋遙瑾斂了些笑意，搖了搖頭認真道：“趙背還未解決，他行爲有詭，絕非安分之輩。而目下赤丹軍只是藏匿潛首，我等尚未根除叛亂。恐怕現在所見平和安泰，維持不了多久。”
章錫正了正坐姿，對宋遙瑾所說十分緊張：“足下之意，來之不易的涿易平靜，只是假象而已？”今時不同往日，這話要是放在以前，章錫未必會重視。然而近來已經得見宋遙瑾的能力，她所說之言，必定有所考量。
“若某日突發惡戰，府兵是我們最好的憑仗。先前屢次抗擊失敗，致使府兵疲憊，且人數緊缺。”宋遙瑾說道。
“那便速速徵兵，今日我就下命令。”
宋遙瑾攔住起身要去下令的縣丞，給了他一個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先前赤丹作亂良久，百姓恐懼甚深，至孩童不敢當道而行。如若大肆增兵，必會引起百姓恐慌，擔憂是否發生惡戰。況且今日縣府，積財空匱，剛除舊鄙，又添新愁，根本無力承擔此事。最壞的情況，便是赤丹未動，而涿易先亂，那就不好辦了。”
她聲音不大，然而這一番話卻如銅鈴震耳，激得章錫一個寒顫。
日子過得太安穩，他差點就要忘了當初赤丹襲城時的無力與恐懼。
這些叛軍就如同鬼魅一般，憑空出現，又憑空消失，每次必攪得城內天翻地覆。他們平時隱匿在城中，又好小股分散作戰，根本無法察覺。叛亂途中與府兵交戰，遇上百姓絕不心慈手軟，見着他們面的，非死即殘，甚至小孩子都不放過。因此一旦暴動出現，家家戶戶閉門不出，加之人手不夠，根本無法判斷哪家出了問題，想捉內鬼難上加難。
涿易早前安穩了數十年，兵士不常操練，百姓也都失了戰心。驟然戰亂，府兵無一戰之能，百姓無還手之力，屢戰屢敗，愈加膽小不敢應戰。好在赤丹軍並未大肆殺戮，每次也都是騷亂幾日即退。百姓身家安於涿易，許多老人不願輕易離開，這纔沒變成空城。
思索了一會，章錫愁道：“赤丹叛賊越來越多，先前應對已萬分喫力，我們若不充填府兵，恐怕難以應戰啊。”
“轉眼就快入冬，假使拖到冬日再戰，赤丹軍作爲叛軍，倘若無外力援手，人馬調配，資糧供應會更加艱難。涿易及周邊各城也可趁着這段時機休養元氣，重整旗鼓。到時再戰，赤丹軍會更加喫力，拿下涿易也會更艱難。”宋遙瑾說道。
章錫贊同道：“對啊，正好我們也可趁着這段時間操練府兵，同時聯絡諸城做好支援，如此一來，我們定有轉機！”
面對章錫充滿喜悅的眼，宋遙瑾有些無奈，卻還是解釋道：“拉長戰線，拖至冬日再戰，利於我們。那對於赤丹而言，便是大不利，會竭盡所能的避免。如今敵強我弱，赤丹行事莫測，敵攻我守，赤丹決定進攻時機。所以此刻大招府兵，操練新軍，只會消耗更多，削弱實力。除此之外，還會動盪民心，更不利於作戰。”
見他煩悶，宋遙瑾給他遞了一碗水，寬慰道：“莫急章大人。我先前已布好了人，府兵無需擴招，只是最近興許要苦了他們些。”
這邊章錫正一頭霧水，不明白宋遙瑾說話什麼意思，那邊門外卻進來一人。
“大人。”
來人正是邱澤，腳下生風，進了門就直往宋遙瑾的方向，作揖後卻又不說話，脣角抿直，面色看起來有些不好。
“無妨，說罷。”宋遙瑾語氣平靜，聽不出情緒。
邱澤又是沉默，半晌才下定了決心，語氣變化不大，然而仔細聽，卻發現他難掩自責：“大人，卑職無能。”
“趙背失蹤了？”
“……正是。卑職無用，懇請大人責罰。”邱澤說完，就在宋遙瑾面前垂首跪了下來。
宋遙瑾上前兩步欲扶起邱澤，卻不想對方也是個倔的，任宋遙瑾如何他也不動，一副任君殺伐，聽憑處置的姿態。
“如今萬事未定，你便如此姿態，先亂自家陣腳，當真令我失望。”宋遙瑾說道。
地上的涼意透膝，邱澤並不覺得寒冷，他做侍衛多年，什麼苦都熬過。可是爲何明明大人語氣平和，卻更加刺痛他，叫他直不起身。
這倆主僕僵持着，一旁的縣丞章錫也被影響得坐立不安，顧不上方纔的煩悶，滿腦子都是宋遙瑾說的趙背失蹤。他趕緊放下了剛接過的水，一聲不發等着二人。
“不爲旁的，就單你如今姿態，爲着這樣的小事，就尋死覓活，便是愧對你我二人的情義。”宋遙瑾注視着眼前的人，卻只能看見他的頭頂。
這話一出，邱澤自責更甚。
大人先前叮囑他，凡事都可以先放一邊，唯有趙背，此人務必盯緊，趙背關係甚多，興許是涿易平亂的關鍵。他一向自認謹慎仔細，卻不想光天化日之下，居然一個晃眼，人就消失不見。
昨日趙背照例早起，做了家中的一應活計，又與他爹趙老翁用了餐。接着去了集市，連着走了五家鋪子，又買了好些東西。這本沒甚奇怪的，趙背隔三差五就要去置辦東西，只須跟着的人仔細些，小心看着人別丟了，便沒有不妥。
然而問題就發生在，他購置完物件回家後，整整一日都沒有出過門，院裏院外不見人影，只有趙老翁時而在院中小坐。
盯着的人輪番上陣，都說趙老翁神色無異，舉止如常，起先無人察覺異常。趙家父子平日便是如此，趙背出門採買後，整下午都要歇息。先前有幾個私下還調侃，趙背看起來年輕力壯的，也不知怎的出個門就要歇上一下午。邱澤起先當他們玩笑，叮囑了幾句不要亂講，便沒有太過在意。
如今回想起來，這般明顯的異常，竟被他忽略了。
大人待他百般好，信任有加，委以重任。然而在這緊要關頭，大人交付的第一件要緊事上面，卻出了如此大的紕漏。趙背如今突然失蹤，其中必定有危，不僅會連累大人，還可能會波及涿易百姓。
辜負大人，傷及百姓，一旦因他疏忽而釀成大禍，他還有何顏面苟活。邱澤思及此處，心中愈發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