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裏氤氳起一股如水霧般的波動。
正詭異笑着的尹小姐驀然一震,半晌過後,繼續不依不饒向着門外走去。
但始終還是在原地踏步。
因爲柳飛將她整個身子拘了起來。
看着林待之剛纔奇奇怪怪的手段,柳飛皺起了眉,道:“怎麼我遇見的那些探靈師沒他這麼厲害?”
裴清語一本正經解釋道:“他受過鳳火淬體,體內靈力自然不同凡響,多些別的本事也不奇怪。”
“哦。”柳飛將信將疑,道:“那當初林兄要留下來一個人照看那夢貘,不會是一口將人家吃了吧,然後就獲得了它的能力?”
裴清語聽了他的鬼話,突然想起來自己家還有兩隻養的白白胖胖的小夢貘。
論起對夢境的掌控,那兩個夜裏瘋夠喫飽了,白天就睡着曬太陽,偶爾玩水的小東西纔是祖宗。
誰叫它們不是以夢爲馬,而是以夢爲食呢。
不多時,林待之便醒了過來。
裴清語起身問道:“看到了什麼?”
聞着近在咫尺的撲鼻幽香,林待之難以察覺地頓了片刻。
他看了眼還深陷夢境當中的尹小姐,開口道:“她的夢撲朔迷離,看不太清,只能隱隱約約窺見些片段。我看到無數浮在水面之上的生物,漫天都是振翅的聲音。然後我循着水流走,發現怎麼也走不不到盡頭。”
裴清語回憶起他們當初問尹小姐的話,道:“她自己說過,在夢裏她變成了一隻蝴蝶?”
“蝴蝶不大可能成羣結隊在水面上飛。更像是蜻蜓,但蜻蜓的話,數量上也不會那麼離譜,體型也沒那麼小,所以我懷疑是蜉蝣。”林待之搖搖頭,說出了自己的見解。
“蜉蝣,朝生暮死的蜉蝣?”柳飛來了精神,道:“小時候我經常抓那玩意玩,一大片一大片,跟蒲公英似的,逮了一隻後我還以爲是會飛的仙女蝦呢。”
蜉蝣雙翅透明,尾針細長,確實長得別緻,但錯認爲蝦還是挺離譜的。
林待之心想柳少俠果然思路清奇。
裴清語在一邊道:“就算是夢裏尹小姐變成了一隻蜉蝣,這個夢還是聽起來沒頭沒腦的,也沒什麼具體場景,你打算怎麼做?”
林待之聽着風中尚未停歇的笛聲,思索了片刻,道:“裴總務司可以回裴府抱來只夢貘來嗎?”
裴清語大概知道他想做什麼,點頭應下,劍光乍起,毫無廢話地離開了。
柳飛羨慕看了她一眼,心想山海令傍身就是好,想飛多高就飛多高,不像他,只能低空限速飛行。
這時靈光一閃而過,他撇了撇嘴,對剩下的同伴道:“我覺得你們做事都挺笨的。”
林待之道:“怎麼說?”
柳飛道:“其實換我來,把尹小姐放了就是了,然後一路跟着她,說不定就能找到什麼妖魔鬼怪。”
這話說着怎麼感覺尹小姐像個牧羊犬一樣?
林待之挑了挑眉,道:“她上次從南城的秦淮一路游到了城外,在水裏暈了過去,讓她帶路,她體力會跟不上。”
柳飛撇撇嘴,道:“那簡單,你把她扔到上次城外被救的位置,再讓她重新游上一陣,說不定就能游到那妖靈老巢。”
林待之想了想,好像是這麼個道理,但是一貫憐惜女孩子的柳飛爲何會提出這種建議?
他看了看尹小姐清秀溫婉的臉,一副小家碧玉的模樣,於是明白了,這位確實不是柳少俠喜歡的類型。
柳飛見他啞口無言,忙道:“看,我就說你腦子沒我好使。”
“辦法有點笨,而且也沒道理說讓人家女孩子下河幫我們探路。”林待之擡起頭,目光澹澹,道:“不過我有了新的疑問。”
“什麼?”柳飛是個合格的捧哏。
“既然尹小姐是被笛聲吸引,也大概率知道笛聲的來源,那她爲什麼不走大道,而要跳河游過去?”
“呃……”柳飛被問住了,道:“可能快到夏天了,熱,潛意識裏就想涼快涼快?”
柳飛摸着下巴,心想這兩個問題還挺深奧啊,半晌,他靈光一動,低聲道:“會不會是尹小姐喜歡的那個書生給她下了蠱,所以一吹笛子尹小姐就犯病,非要往河裏鑽?至於上岸嘛,她要是能自己上岸,估計也就要和那書生私奔了。”
“那書生正在文試考場考試,可能性不大。”林待之瞥了他一眼,道:“以後還是少看些情愛志怪小說的好。”
柳飛挑了挑眉,不以爲意,心道你建議我不看我偏要看。
這時,林待之擡起了頭,似乎感覺到了什麼。
一道劍光落下,是裴清語回來了。
她懷裏抱着只睡得香甜的夢貘。
隨着她落下的一個顛簸,夢貘在一陣柔軟香膩中翻了個身,睜開了惺忪的眼。
裴清語將它提了起來,放到了桌上,道:“小菊給它取名叫小綿,是個女孩,另外一個叫小軟,脾氣不怎麼樣,所以沒帶上。”
小綿搖搖晃晃,有些不安擺了擺蹄子,委屈向女主人喚了一聲,似乎不太想離開溫暖的懷抱。
林待之戳了戳小綿的長鼻子。
小綿一收鼻子,下意識就向着林待之的手抽了過去,同時示威的目光便撞了過去。
看見林待之的一瞬間,小夢貘原本裝模作樣的氣勢立刻泄了下去,立馬變得欣喜起來,一個突進,便要向他身上扒去。
“吱——”
短小的蹄子在光滑的桌面崴了一下,小綿滾成一團,摔了下去。
林待之眼疾手快,在它未曾落地前把它拎在了手中。
小綿四個蹄子在空中無力掙扎着,彷彿被扼住了命運的咽喉。
它耷拉着鼻子,朝向了林待之,眼神委屈得就像看着把自己一腳踹開的媽媽。
林待之把它拎到了尹小姐身前。
小綿怔了片刻,隨即嘴角不爭氣流下了香甜的口水。
它那並不成熟心靈瞬間明白了,原來自己失散多天、長得奇奇怪怪的老母親爲它準備瞭如此美味的佳餚。
一道看不見的氣流從尹小姐腦子裏冒了出來,瞬間被貪婪的小獸吸入了口中。
還未飽餐一頓,林待之就把意猶未盡的它打斷了。
夢貘似乎還沉浸在尹小姐的夢境中,猛一驚醒,便四顧茫然,頗有種我是誰、我在哪裏、我在幹什麼的感覺。
林待之道:“夢貘主要以夢境和夢境中的情緒爲食,所以也難免沾染尹小姐夢境的情緒。”
柳飛看着夢貘那一副迷惘的樣子,道:“屬於是找不到北了。”
裴清語揉了揉小綿的腦袋,小傢伙這才從茫然中醒來。
見它還想喫,林待之拎起了它,心想哪能讓你一直白嫖,道:“你要做事。”
然後他讓小綿分辨夢境力量的來源。
乾飯的力量驅使是強大的,小綿二話不說就開始給他們帶路。
每走一段路,林待之就停下讓小綿再度感受一下尹小姐的夢境波動,然後繼續前進。
四人一獸沿着秦淮,很快就來到了城外。
笛聲依舊縹緲,分不清來自於何方。
夢貘停了下來。
三個人不知道該走向何方。
只有尹小姐依舊被柳飛拘在空中,自由漫步。
裴清語望着不遠處的鳳鳴山,皺起了眉,道:“笛聲停了。”
“亥時末了。”林待之看着靜水流深的秦淮,不知在想些什麼。
突然,柳飛道:“你們有聽到什麼嗎?”
林待之和裴清語目光看向了他。
柳飛指着百畝農田對面的農舍,道:“那邊有母豬慘叫,公雞嘶鳴的聲音!”
林待之擡眼看去,那裏是賣傘婆婆原先住的地方。
還真是失之東隅,收之桑榆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