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州都司指揮使大人周察還在思考着張欽差爲何會來到此地的時候，他的好弟弟卻已經直瞪着大眼，盯着人羣中那胳膊上纏着繃帶的銀髮少年。
繃帶是公主殿下的硬性要求，申繡沒法拒絕，只是寧死不從她要在上面打個蝴蝶結的想法。
周檢張了張嘴，卻始終什麼都說不出口。
但下一刻，他那格外靈活的腦子就開始胡思亂想起來。
爲何自己打中了那酷似申繡的賊人一拳，如今見到申繡本人，卻發現這武狀元胳膊也似乎斷了？而且和自己打中黑衣人的地方竟也一模一樣？
莫非……
但問題是眼前這個申繡面無表情，胳膊暫時斷了卻連掩飾都不加掩飾，難道說……
周檢眯起了眼，上前一步道:“張大人，你們也遇到了魔族高手偷襲？”
張兆京被他嚇了一跳，還以爲這傢伙要來打人，愣了一會才道:“周大人在說什麼？”
周檢那濃密的眉毛挑動，好似一條漆黑的毛毛蟲翻了個身。
“可是，不便……多言？”他看了看周圍人，露出一個我懂的表情，然後低聲道:“想來那賊人也忒不是東西，試圖來個……那什麼趕虎喫狼、借刀殺人……橘棒相爭之計，卻不料本官早在他之上，哼哼。”
張兆京剛想說詞不是這麼用的，可話到了嘴邊，見周檢黝黑臉上樸實而又智珠在握的笑容，卻又搖了搖頭。
周檢見張大人這般憂思顧慮的模樣，還以爲他也在擔心黑衣人身後的陰謀，於是愈發肯定心中所想，然後一臉深沉同申繡點了點頭。
申繡目光有些惘然，心想自己的僞裝技術看來真的有所長進，如今站在這人面前，他也認不出自己幾分像從前。
周察覺得他們太囉嗦，於是打斷道:“涼州都司處都指揮使周察，見過欽差大人，不知大人來此所爲何事？”
“周大人有所不知，白鷺山莊鹿莊主涼州地帶頗有威名，人脈極廣，如今封了這白鷺山，好些人不敢到涼州都司面前撒野，卻在附近幾座城內鬧得沸沸揚揚，本官不過也是來看看罷了。”
張兆京微微點頭，然後看向了附近不遠處的鹿湛，道:“想來這位便是白鷺公子了？”
鹿湛拱手道:“家父鹿鳴蒿，雖居江湖之遠，亦不敢忘聖恩浩蕩，如今被困白鷺山，還望欽差大人明察。”
話語期間，他的目光看向了張大人身後的三人。
不出所料，銀髮負槍是申繡，書生乃新科狀元江枝，最後一個年輕人，應該便是那最近聲名鵲起的林待之。
傳聞中裏說他只用了一個月的時間便從一個廢人突破到了五品，堪稱神蹟。據說是在洛城外的鳳鳴山，此子遇上了什麼曠世機緣，才走到了如今的位置。
任憑哪一個苦苦修煉攀升境界的少年天才都會眼紅一下。
鹿湛也不例外，他看了眼申繡，然後便看向了林待之，於是後面的一段時間裏，他的目光始終未曾離開過這位看着像不到二十的年輕人的臉。
林待之注意到了他，亦有些疑惑地瞥了他一眼。
“竟有此事？”
張兆京挑了挑眉，同周察使了個眼色，道:“指揮使大人，不知鹿湛的話是否屬實？都司又是因何原因要封山的呢？”
“這……”
周察心領神會，看了鹿湛等人一眼。
張兆京道:“鹿少俠不如先回避一下？”
鹿湛皺着眉頭，帶着屬下們走開了些。
隔音的屏障展開，指揮使大人示意張大人可以說話了，張兆京便附在他耳邊說了些什麼。
一會後，周察的目光落在了林待之身上。
周察道:“你們進去吧。”
於是林待之和申繡領着數十名六七品的禁軍上了山道。
……
“既然你能通過這種方式進來，所以之前你讓我去幫你打掩護，讓你溜進去的意義何在？”
申繡還在想方纔周檢看他的奇怪目光，心想自己八成是被他認出來了，但有些事情他還是想不通，所以要問身邊走得極其從容的林待之。
當然，他也不是刻意要用兩個少年來打掩護，只是機緣巧合，放着能用則用的心理多少佔了些身在暗處的便宜。
不然以他敏感的身份，只怕會招來更大的麻煩。
他之前之所以讓申繡出手，原因還是自己怕麻煩，懶得去和那三品的武夫交涉。
但回來後張大人就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他說既然朝廷讓待之你來收拾這些爛攤子，藏肯定是藏不住的，只會是欲掩彌彰，倒不如正大光明去事發地點。
這樣，即使是之後遇到什麼不好把控的事情，也能擺到明面上來，不至於太過被動。
林待之覺得有一定道理，於是也就聽從了這個計劃。
沿山道向上，不一會就來到了白鷺山莊的門口。
林待之看着申繡和帶來的禁軍，道:“你就在這裏待着，如果有其他人出來，就直接帶着他們跑，事先有過約定，涼州都司不會爲難。”
申繡想了想，道:“沒問題。”
林待之點了點頭，然後開始佈置陣法。
正在此時，遠方天空有道道蹁躚身影落下，直接進了山莊內部。
林待之看得真切，那是鹿湛一行人。
他們也飛了上來。
但是爲什麼周察沒有攔呢？
事實上林待之不知道，同時也沒有刻意釋放神識去感知。
在看到申繡林待之上山之後，鹿湛表現得很是憤慨而激動。
又是一番交涉無果後，於是一聲令下，索性領着衆人便飛了上去。
周察試圖出手阻攔，但被那名三品客卿拼着老命擋下了，差點當場身死道消。
神機弩已上了鏜，周檢很是興奮地準備放箭。
但江枝卻開口了，大概猜到封山是爲了什麼的狀元郎說，只要鹿湛這羣人進去了不出來，又何必徒增殺孽呢？
衆人並不知道人多隻會成爲魔化者的養料，所以各自的猜測只能是偏之又騙，不免也覺得江枝說的有幾分道理。
周察放下了有四十尺刀氣的大刀。
周檢惱火踹了兩下神機弩，惹得他哥哥一頓臭罵。
江枝搖了搖頭，突然想到一件事，爲何自己剛纔始終覺得那鹿湛不是很對勁呢？
“喂，書呆子，你怎麼了？”
興致缺缺的李芸靈因爲沒有被帶進去，所以很是無聊，她看着更讓人覺得無聊的江枝，心想這種疑惑的表情出現在他身上還真是少見。
江枝道:“我有點擔心小林大人。”
公主一聽這話就不喜歡，惱火道:“你做人怎麼這樣！你怎麼不關心關心一下申繡嗎？虧得他還一路保護你！”
江枝愣了愣，然後思忖了會，道:“小林大人不出事，他就不會有事。”
“喂，你說反了吧？！”李芸靈不解。
江枝誠懇道:“小林大人不是一般人。”
李芸靈冷笑道:“申繡就是一般人了？”
江枝被公主殿下氣質壓得死死的，看着李芸靈那即使抹了塵灰，扮作將士也俏麗的容顏，一瞬間便紅了臉，道:“我……我也不是這個意思……”
李芸靈咄咄逼人，道:“那你是什麼意思？你就是看不起申繡？你別以爲你是個文科狀元就了不起了，申繡還是武狀元呢！讀書多些又有什麼用，你要真有能耐你讀出個天地共鳴來啊！連儒道的門都沒摸到，哼，書呆子！”
江枝沉默了，低下頭不敢再看她。
“隨便點評三品高手，你這書呆子還真當自己是……”
李芸靈揚起下巴，卻瞥見了這書生自嘲的苦笑，於是那儒聖兩個字到了嘴邊，卻又咽了下去。
“是……什麼江湖中人了是吧？讀……讀書就讀書，好好讀書就是，至於說要和申繡他這種天才相比……都不是一個方向上的，你說對不對？”
江枝沒有說話，只是摩挲着懷裏的玉佩，不知在想些什麼。
據說那塊玉佩是他祖上傳下來的，當年的老祖宗便是一代儒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