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清秀的臉蛋兒滿是血污,素色的衣裙被染上點點紅梅。
觸目驚心的紅。
姜月微愣,然後爆發一聲尖叫,慌亂地跑開了。
少年卻是早早躲開,心想着,他的第一身新衣服,可不能弄的更髒了。
太髒了,就不願意要他了。
腦子裏雜亂的思緒一閃而過,少年緩緩開口。
“我……”
他許久沒喝水,剛開口聲音就嘶啞難聽極了。
這是姜黎從見到他開始,聽到他發出的第一個音節。
翠蘿在一旁提醒道,“你一個奴隸竟然敢在長公主面前自稱‘我’,好大膽子,別忘了你的身份!”
姜黎沒說什麼,在這等級森嚴的朝代,奴隸就是奴隸,是最卑微的存在。翠蘿也的確沒說錯。
原本擡着頭仰視高坐於步輦之上少女的少年微微垂首。
隨即,匍匐在地,甘願放下一身傲骨。語氣裏滿是虔誠。
“奴,謝長公主救命之恩,奴這條命,以後,便屬於長公主了。您要我生,我便生,您要我死,我絕不眨眼。”
姜黎神色複雜地看着匍匐在地少年,不明白這男主是不是演戲上癮,突然在這表什麼忠心?
不過她現在沒空跟他聊天,再不去處理傷口,這傢伙早晚得把小命給折騰沒了。
“你是本宮買回來的奴隸,你的命本來就是本宮的!髒死了,還不滾回你自己的房間,在這跪着幹什麼?”
少年抿脣不再說話,似乎想要辯解卻又無從開口。
眼裏的落寞和無措一閃而過。
眸中的色彩瞬間變得灰暗死寂。
“把他給我弄回他自己屋裏去,別在這礙本宮的眼,本宮……”
姜黎的話還沒說完就見眼前的少年原本已經立起來的身子,猝不及防之下,轟然倒地。
雙眸緊閉,一動不動。
“喂,你還好吧?”
姜黎從步輦上走下來,用手戳了戳他的胳膊。
少年依舊一動不動。
姜黎這才發現他的身上一片滾燙,灼人的緊。
真的不是在自己眼前演苦情戲博同情,是真的病傷交加,發高燒,倒下去了。
“來人,把他丟回那個屋子,本宮現在不想看見他。”
說着,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翠蘿看得一頭霧水,長公主對着這少年的態度很奇怪。
既能捨身救他,言語上又對他嫌棄至極,惡劣至極。
可是好像又沒有做什麼實質性傷害他的事。
她覺得自己的腦子不夠用,不過長公主的心思,也不是她一個小婢女該揣測的。
於是按照吩咐,命人把他擡下去。
——
夜深人靜。
除了蛙鳴聲與蛐蛐的叫聲此起彼伏,幾乎所有人都陷入酣睡。
包括給姜黎守夜的翠蘿。
看來這安眠香還挺有效。
此刻原本該熟睡的姜國長公主卻是正大光明地從自己寢殿裏走了出來,獨自一人。
她的一隻手肘處挎着一個不小的包裹,手提一盞八角宮燈,另一隻手使不上力,只能用完好的那隻手費力地往上擡了擡,然後隱入夜色。
她提前下了命令,今天撤銷府內巡邏,所有人不得在入夜後隨意走動。
這才放心大膽地行走。
自己明面上的跋扈長公主人設不能崩,所以她不能爲了一個奴隸請御醫。更不能下令爲他治療。
但是,她又不能不管不顧,讓他真的就這麼病死。不然任務也完不成。
真是坑爹的矛盾。
既要對男主壞,對他狠,又要他以後不因爲記恨自己而弄死姜國都城百姓。
這矛盾的需求,說實話,有難度。
不過姜黎心裏已經有了應對之策。
她摸索着找到了小奴隸所在的小木屋,這屋子外面看着就破敗不堪,甚至連門栓都是壞的。
她只輕輕一推,那門便開了。
吱呀一聲。
嚇了姜黎一跳,她頓住腳步,生怕驚醒了裏面的人。
等了十秒鐘,確定裏面的人沒動靜,這才鬆了一口氣,擡腳進去。
昏黃的燭火照亮了一室黑暗。
姜黎也看清了這小破屋裏面的景象。
果然裏外一樣破。
屋內空空如也,除了勉強夠少年躺着的那張小牀,連張桌椅都沒有。
她提着燈籠放在牀頭,這纔看見少年的樣子。
他的臉依舊黑紅,只是這紅多少有些不正常,看來是還沒退燒。
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頭,果然手心一片滾燙。
姜黎嘆了口氣,坐在了牀邊,把自己帶來的包裹費力地用單手打開。
從裏面拿了一個不小的藥瓶。
勉強用受傷的那隻使不上力的手捏住瓶子,另一隻手毫不憐惜地捏着少年的下頜強迫他長嘴。
用牙齒咬掉塞子,那裏面冰涼的濃黑色藥汁盡數灌入少年乾涸的口中。
他的脣色慘白,沒有一絲血色,因爲發燒和久未喝水,起了一層幹皮。
看着略慘。
就連這苦澀的冰涼藥汁也盡數吞嚥。
有一些因爲吞嚥不急,撒出來,可把姜黎心疼壞了。
這退燒消炎藥還是她假裝自己發燒,非讓太醫給開的,然後私藏下來的。
“都吞了,可別浪費,不然我明天還得‘發燒’一次,演戲也累,而且我若身體一直不好的話,那些太醫腦袋也會被我父皇惦記的。”
說着,就見少年乖乖地喝完,這次真的半點沒撒。
姜黎都懷疑他到底有沒有清醒了。
不過她伸手掐了一把少年的臉,他依舊一動不動,雙眸緊閉,她這才放心。
把空藥瓶丟回包裹,又翻翻找找從裏面找出外傷藥。
依舊用牙齒咬掉瓶塞,把那據說一小瓶就價值千金的金創藥,消炎藥,不要錢似的抖落在少年傷口處。
嘴裏還小聲唸唸有詞。
“看在我這麼捨得的份上,以後準備殺我的時候要麼下手快點,要麼就放我一馬。”
然後暗暗嘆了一口氣。
“不過我這樣虐待你,還這麼囂張跋扈目中無人,你能放我纔怪。”
“算了,我也不怎麼怕死,就是有點怕疼。這樣,到時候,你下手痛快點就行。”
“還有啊,那都城百姓的命也是命啊,足足十幾萬人呢,身爲男主,你就該有點度量,以後你可是統一三國的人,民心最重要。千萬別因爲記恨我就牽連無辜。”
姜黎就這麼邊絮叨,邊給少年上藥。
她沒看見,黑暗中,少年的耳朵動了動,然後一切歸於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