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經過了多久。

    我張開雙眼,立刻就注意到眼前這個地方並不是天堂。隨處可見的日光燈泡以及天花板,如果天堂是這個樣子未免過於廉價。

    明明在臨死之前還有天使過來迎接我不是嗎?可是我現在仍然會呼吸、有心跳,未免太過分了啊。躺在牀上蓋着棉被、苟活得恬不知恥。一理解到這個現況,我便難過得想放聲大哭。

    我沉浸在悲傷中好一會兒後,才忽然注意到異常。

    右手好麻。明明全身都很正常,就只有右手麻癢難耐,就像是以前在學校午休時趴在木桌上的感覺。是壓到什麼了嗎?這樣猜測着的我,將頭往右側一轉。

    然後就看到一名少女依偎在我的右手臂上。

    大腦一瞬間停止思考。

    少女暖陽般的淺橘色長髮散放於枕上,纖細白皙的手半握靠在我的胸口。感受着不屬於我的柔軟與熱度,我感覺到一滴冷汗從我額頭滑下。

    等等……我深深的皺起眉頭並閉上眼睛,深呼吸一口氣後,重新睜開眼睛。

    不行,少女並沒有消失。她依然側躺在我的右手臂上,那個毫無防備的姿態讓人聯想到午睡的貓咪。距離未免太近了,我可以看見她低垂的睫毛與輕輕吐息的淡粉色嫩脣,

    在我失去意識的這段時間裏,我做了什麼不該做的事情嗎?我用沒被壓着的左手按住太陽穴思考着。我該不會做了什麼人神共憤的可恥事情吧?遺憾,需要用命償還的犯行又多了一件。

    依偎在我臂彎裏的少女髮色相當特別,是溫暖的淺橘色,讓我聯想到向日葵;她的手腕和脖子上都有粗大的灰色鐵環──看起來像是某種囚具一般,上頭有着無數凹痕與切割痕跡,讓人看了不住膽戰心驚。

    成年男子與看上去只有國中年紀的女孩子同睡一牀,女孩身上戴着粗重的囚具……這種狀況怎麼看都很糟糕。我思索一會兒後,用左手輕輕搖晃少女纖瘦的肩膀。“那個……不好意思?”我輕聲詢問着。

    少女皺着眉頭,發出不悅的悶哼聲,身體扭動了一下,竟然是更往我的臂彎裏鑽了進去。我怔一會後,決定暫時放棄。刺激少女顯然不太明智,於是我先看向周圍的環境。

    正前方是貼在牆面上的薄電視螢幕,往旁邊一看是上頭放有礦泉水的小型冰箱,再過去是鏡子上有愛心貼紙的梳妝檯,而整個右方則是幾乎可以看見裏頭的透明浴室。無論怎麼看都是年輕情侶會去的那種旅館啊……

    梳妝檯鏡子裏的我用迷惑的神情望着自己。

    我有着一張歐美人士刻板印象中黃種人的臉:細眼睛、薄脣,像是用細針繪出的、毫無起伏的白板臉。

    我很討厭自己的臉,客套的笑容已經印在上面,眼神之中沒有任何忠誠,整張臉像是戲中畫那樣輕薄沒有重量。

    我忍不住嘆了一口氣,最後決定在儘可能不吵醒少女的情況抽開手臂。首先得要先確認現況,等少女清醒之後再問問詳細經過吧。我一邊想着,一邊小心翼翼的抽開手臂。

    然而就在我完全抽開手臂的那一瞬間,少女驚醒了。她就像是被什麼鬼怪驚嚇到那樣的雙眼圓睜。我的動作應該沒有很大啊?就在我疑惑的同時,異變驟生。

    強烈如轟雷般的聲音響起。

    我感覺雙耳出現嗡鳴的同時,身體被一股巨力撞到牆上。棉被一口氣被掀飛,大量的羽毛轉眼間充滿房間……

    驚醒的少女從牀上彈起、身體彎曲向前。

    而在她背後,純白的天鵝羽翼一口氣展開。

    由於那畫面實在太美,讓我不由得屏住呼吸。過於美的畫面,反而給人不真實的感受,好像是某種幻覺那樣。

    然而,這樣美好的畫面也就只維持一瞬間。

    少女忽然一口氣垂直上升,猛烈地撞到天花板。

    日光燈碎裂的聲音響起。

    少女在撞到天花板之後,發出“嗚呃”的叫聲,漂亮的小臉痛苦地緊皺着。但少女並沒有落地,而是直接朝向旁邊的牆壁撞了上去。

    ……這是什麼狀況?我坐倒在房間角落,目瞪口呆的望着眼前誇張的景象:背上擁有天鵝羽翼的少女,像是乒乓球一樣的在房間裏不斷反彈。電視、窗玻璃、梳妝檯都受到撞擊而碎裂,無一倖免。

    只見少女背後的天鵝翅膀像是臨死掙扎一般的狂亂拍動,飛射出來的羽毛不只能割傷我的皮膚和衣服,甚至深深插進了玻璃和牆壁,就像那羽毛是鋼鐵製作似的。

    這是怎麼一回事?我舉着雙手抵擋的同時,不禁感到強烈疑惑。這樣看來,簡直像是少女被自己背後的天鵝翅膀給帶着亂跑一樣?我腦中浮現小孩子牽着狗卻反而被巨大的狗兒拖着跑的畫面。

    “你你你你看戲啊!還不快來幫我!”少女一邊撞來撞去一邊喊着,聲音中混雜着哀嚎。

    “幫?該怎樣幫妳?”我迷惑的問着,視線跟着少女一起上上下下左左右右。

    “快點抓住我!”少女喊叫着。

    抓住她?我望着高速移動而產生的殘影,內心不禁猶豫。就這樣上前撞到會很痛吧?但不過一瞬間我便釋然:如果能夠撞死不是剛好?而且空中飄散着些微血沫,想必是源自於少女。

    想到這裏,我便沒了恐懼,奮力撲了出去。

    少女的小腦袋直擊我的側腹,一瞬間我感覺內臟好像要被擠出嘴裏。我拼命壓抑着嘔吐感,把少女用力抱住。

    衝擊力讓我們兩個人撞到牆壁上,背後受到強烈衝擊的我感覺骨頭都要散架了。但我沒有放鬆力道,而是更加用力的抱住少女……正確來說,是扣住少女肩胛骨延伸出去的天鵝翅膀。此時我才注意到少女身上的黑色衣服的後背部分挖開了兩個洞,方便讓翅膀伸出。

    這麼大一片的翅膀能夠以那樣的速度揮動,想必擁有着異常發達的肌肉。我原本以爲會受到強烈的抵抗,卻沒想到那天鵝翅膀在我扣住它之後,竟然立刻安分下來,一動也不動。

    眼見騷動總算停了下來,我忍不住鬆了一口氣。既然這翅膀都安分下來了,那我應該可以放開吧?就在我如此想着,並要鬆開雙手的同時……

    “你是白癡嗎!不要把手放開!”少女忽然一聲大喝,讓我嚇得趕緊把手抓回去。我滿頭問號,完全搞不清楚狀況,只能順勢而爲的以一個旁人看來一定會報警的姿勢抱緊少女。

    吵死啦!玩那麼兇啊!隔壁傳來敲擊與抱怨的聲音,少女扯開喉嚨喊“歹勢啦──”。

    隔空對話結束後,尷尬與沉默壟罩在我們之間。

    “請問……”我遲疑的問。

    “閉嘴!”少女一隻手搓揉着後背,咬牙瞪着我說:“都是你害的啦!痛死了……你要怎麼賠我!”

    “是我的問題嗎?”我驚愕的問。

    “廢話!要不是你忽然把手抽走,伊麗莎白又怎麼會失控?”

    這什麼邏輯?伊麗莎白又是誰?我皺着眉頭,心頭一堆疑問。但少女也沒解釋,只是氣呼呼的望着我說:“不用抱得這麼緊也無所謂!只要有一定程度的肌膚接觸就好。抓着手應該就差不多……好,這樣好多了!”少女一邊嘟嚷一邊抓着我的手調整姿勢,期間不斷回頭注意自己天鵝翅膀的動向,那個動作就像是一家之主倒車時頭轉向後方確認位置似的。

    最後少女盤腿坐在牀上,只有一隻手抓住我的手腕。

    “這樣也行?”少女有些驚喜的望着我:“看來伊麗莎白是真的很喜歡你哦!”

    “所以那個伊麗莎白到底是誰?”我忍不住開口詢問,少女愣了一下後,用拇指比着後方的天鵝翅膀說:“就這孩子啊,它的名字叫伊麗莎白。”

    我望了一下少女背後莊嚴華麗的天鵝翅膀,再往下看着少女……此時我纔有心力關注少女身上的打扮:少女身上穿着卡通風格的鯊魚帽t,下身則是穿着牛仔短褲,一雙雪白的腿颯爽的露在外頭。

    跟頸部以及手腕一樣,她的腳上也有巨大粗重的鐵環拘束着。大概是注意到我的視線,少女不悅的說:“再看收你錢啊。”

    我有點不好意思的別開目光。

    果然。

    這個女孩並不是天使。

    而是“天使症”的患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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