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是無止盡的空虛。”我低下頭,呻吟般的說着。
明明是過着那樣幸福的生活,明明是那樣滿足美好的人生……我到底還有哪裡不滿足?無法前進,就像是被鎖鏈捆住身體那樣。明明我已經將鎖鏈通通扯斷了不是嗎?
明明我是過着夢寐以求的生活,卻會感到如此痛苦。某個念頭,將一切染成黑。
越是過得幸福,我就會越想起:這是我從母親身上剝奪的機會。
幸福的機會。
……我的告解到此爲止。
“從這之後我什麼都不知道。我像是逃離那樣的遠離故鄉,哪裡都回不去。”
話語落下後,沉默束縛着我和蘇俐,誰都沒有開口。
過了好一段時間後,蘇俐才緩緩發話。
緩慢地,溫和地。
說出那令人疑惑的話語。
“我們去爲你母親上墳吧。”
我感覺心臟猛然地抽了一下。
“爲什麼……?”我沙啞的詢問。
“你的母親已經死了,那是無可改變的事實。”蘇俐站起身望着我說:“但是,不管你有怎樣的理由,你都應該要去爲她上香、掃墓……你是她最後的家人。”
她的雙眼閃過明亮的光彩,帶有強烈的意志與認真的態度。
“事到如今,做那種事情有什麼用?”我空虛的說着:“如果死去的母親地下有知,絕對不希望我這種垃圾來……”
“不要說那種無聊的藉口!”蘇俐用力抓住我的衣領低吼說着:“事到如今,你做任何事情都無法消弭當初你害死母親的事實!但無論如何,你都不能去假設她的想法、她的立場……不要去幫死人代言!你只是害怕去面對自己的罪過罷了,就像是把尿溼的棉被藏起來的小孩!”
“……那有什麼意義!”我痛苦的說着:“就算我去上香、掃墓,母親被害死的事實終究不會被改變!如你所言,死人不能被代言!但同樣的,死去的一切也無法被誰所改變!”
“怎麼會沒有意義!”蘇俐大聲的說着:“這是爲了要讓你得到拯救啊!”
聽見蘇俐的話語,我不禁愣住。
我連蘇俐的一句話、一個字都無法理解。
“……讓我這種垃圾受到拯救有什麼意義?”我嘲諷的笑說,笑容扭曲得讓我的臉幾乎要裂開了。“我這種害死家人的垃圾,有誰希望我能活下來?不會有任何人希望我獲得拯……”
“那又怎樣!”蘇俐踮起腳尖,雙手扯着我的領子叱到。我被迫蹲到與她平行視線的高度,近距離的承受她那灼熱的視線。“因爲這個世界沒有人會祝福你的存在,所以就不應該活着嗎?因爲沒有辦法造福社會,所以就應該去死嗎!”
“反正我都要自殺了啊!”我怒吼着:“遲早都要像個垃圾一樣的死在路邊,那樣的話不管做什麼都沒有意義吧!懷抱遺憾去死和滿足之後去死,這又有什麼差別!”
“因爲遲早會去死,所以做什麼都沒有意義嗎?”
聽見蘇俐這句話,我感覺內心激起大片波紋。
‘天使症患者的平均壽命不會超過二十歲’
蘇俐那些話是對着我說,卻也像是對着自己說。
“你不是說過嗎?”蘇俐神情痛苦的說着:“就算這個世界不需要你,你也需要你自己。所以纔會希望用自己所期待的方式自殺不是嗎!所以纔會等待適合自殺的季節不是嗎!”
“……”
“夠了吧?”蘇俐用雙手包覆住我的臉頰,用拇指拭去我不知何時流滿臉上的淚水。“不要再用垃圾這種話貶低自己了。就算無法追回死去的過往,但你還活在這個世界上不是嗎?”
……我只是在害怕而已。
在這個已經無法挽回的時刻,不管做什麼都只是自我滿足。然而,我甚至不認爲我有自我滿足的資格。
如果說殺人犯在死刑之前體悟了生命的意義,用滿臉安詳的表情走上刑臺,家屬怎麼可能會接受。
必須痛苦不堪。
得要神色扭曲。
若非如此才奇怪吧?犯人不會得到拯救,犯人不可以得到拯救。
但是。
“走吧。”蘇俐笑着說:“去找你的母親吧。”
她說出這些話的時候,笑容天真的就像是個孩子。
我對着她吼叫。
我不知道爲什麼我要叫喊,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吼了些什麼。只是像是對着母親哭喊的孩子那樣,我雙手抓着蘇俐的領口,接着緩緩滑下,跪倒着用頭靠在她的懷中。
既像是求饒,也像是祈禱。
我的老家位於山腰上。夜晚可以看見星辰,風中有草的氣味,是個很棒的地方。
在蘇俐的堅持下,我們前往我從前的居所。
說起來,我並沒有處理我母親的後事,不知道母親那邊的親戚是否有舉辦葬禮?一邊這樣想着,我和蘇俐緩緩的在滿是青草的山坡地上步行。這附近種植着大量的檳榔樹,路邊隨處可見小小的土地公廟。蘇俐牽着我的手,帶領着我前進。
“還很遠嗎?”蘇俐問。
“快到了。”我說着。
只要繞過前方那個坡道,轉過去就可以看見一個三合院,那就是我家。這樣想的我剛踏上坡道第一步,身體便忽然往前一倒。踏地的腳無預警的失去力氣,讓我整個人跌在地上。
“嗚……”我感覺腹部擴散出劇烈的疼痛,胃酸瘋狂翻騰,就像是有人拿着刀子在裡頭亂搗似的。
“要不要休息一下?”蘇俐過來我身旁,蹲下身姿擔心的說,用小手拍着我的後背。
“不……”我咬着牙說,努力的想要撐起身體。“走吧。”
身體正在拒絕這個地點。
繼續往前,只會有更加強烈的拒絕反應。肉體與大腦相互對立,各自否定着靈魂前進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