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還管什麼,他怒上心頭,衝着段儒山大喊大叫:“好你個姓段的,喫老子這麼些年錢財,該用你的時候把我撇個乾淨,休想!”
“大人,罩着我的就是段儒山!”何三剛說完這一句,板子便重重落在身上,疼的他慘叫出聲。
王老蔡他們幾個眼看着靠山都挨板子了,自己能有什麼活路,紛紛面如死灰,簡直悔不當初。
一個個地趴跪在地上,把頭磕的邦邦響,懇求陳鈞從輕發落。
只有八蘿蔔,瞎着兩隻眼面無表情,不與他們幾個求饒,而老趙卻是對何三異常的忠心,竟然衝着縣太爺磕頭,懇求替何三挨板子。
衙內叫喊聲此起彼伏,陳鈞沉着臉高聲呵斥一聲,兩旁威嚴森森的官差氣聲喝唱‘威武’,纔算是安靜下來。
他看着段儒山,輕聲嘆口氣,有心想要包庇他。
語氣也隨之軟了些許,“段大人,今日之事,你可有話說。”
一語雙關,就看段儒山能否領會他的意思了。
段儒山也很精明,福至心靈,瞬間便想好說辭,就要開口,忽然,從旁邊傳來顧七郎那特有的清潤聲線。
“明府太爺,別忘了,百姓可都看着呢。”
他面容輕鬆,輕飄飄地點他一句,卻直接給段儒山斷了後路。
緊接着,唐元元見時機成熟,立刻行了一禮,開口道:“太爺明察,我等草民人微言輕,實不敢忤逆父母官,但若世上無有公正之處,天道不昭,我等老百姓又當如何生存?請老爺下令,判處他們死刑!”
說道最後,她的聲音帶了顫聲,與她一起來的牛家村村民深受影響,紛紛大喊起來。
“太爺公正廉明,懇請下令吧!”
“案子已經明瞭,何三仗着有官老爺撐腰,胡作非爲,還不重判嗎?!”
“大人,快些處罰,還我等百姓一片清明!”
“還有段大人,竟然官。商。勾結,也不知道這些年吃了多少我們百姓的回扣,太爺您一定要查明真相,還我們一個交代!”
“對!段大人負責巡檢司和糧倉,我們每次交稅都要他過目,也不知道暗地裏扣繳了多少用做自己的糧食!”
“顧先生都站出來爲我們說話了,我們一定要個公道!”
要說百姓在心中對縣太爺是抱有天然的官家敬畏之心,那麼顧七郎這個出了名的天才秀才,便是更接近老百姓的那層。
因爲他也是平頭百姓,是實打實靠着自己的聰明才智考上秀才的,比起陳鈞這種高高在上的官老爺,他更容易貼近人心。
所以,看到他開口,百姓們紛紛覺得有了主心骨,這件案子從一開始的唐家個案,變成現在的羣情激憤,全因顧七郎一人之力的強大號召。
陳鈞氣的捏緊手裏的驚堂木,臉黑成鍋底,頭一次用恨極了的眼神盯着顧七郎。
他好意提點他,卻招來一頭對付自己的狼。
段儒山與陳鈞同屆,既是同窗也是同僚,這麼多年相伴,要說陳鈞從段儒山那裏沒有拿過好處是不可能的,正因如此複雜的官僚關係,他纔會保他。
可如今,顧七郎一句話,便是雲淡風輕地斷了段儒山的後路,挑起百姓的憤慨,擺明了要跟他對着幹。
被逼無奈,陳鈞只得下令,何三家產充公,其本人爲主謀,秋後問斬,正犯老趙爲首,八蘿蔔爲次犯全都殺頭論處,楊飛與王老蔡依據案情輕重發配青州,即刻啓程。
至於段儒山,作爲一方父母官,牽連甚廣,又是另一處案件。
這樣,就有了喘。息的機會,陳鈞可以利用這個空擋,勒令下屬找到能威脅到段儒山的一切證據,然後銷燬,做到神不知鬼不覺。
可是顧七郎不這麼想,他行事乖張狠辣,早在押解何三的時候,便把他家翻個底朝天,搜查出大量出貨憑據,還有銀錢往來收據,上面壓着段儒山侄子的私印。
他們爲避人耳目,所往來的任何信件憑據,全部用的假名,印信也引用別人的,可別忘了,顧七郎長久與縣衙各階層混在一起,段儒山的一些私事他是知道的。
將這些東西全部丟給陳鈞,他淡淡道:“段大人的侄子就在門外被我捆着,他要跑,我先他一步抓回來,明府太爺要審問嗎?”
陳鈞和段儒山皆不可置信地望着他,不止他們,衙門的官差也一臉訝然之色地看着顧七郎,實在沒想到,他竟然能做到如此地步。
事態嚴重,一步錯步步錯,段儒山忽然看開,苦笑一聲,對着陳鈞恭敬地行一禮。
“老爺,下令吧。”
陳鈞已然保不住人,鐵證如山擺在眼前,百姓們都看着,他要做出表率,只得嚥下這口氣,下令:“將段儒山押入大牢,待我陳情上峯後,擇日宣判。”
段儒山被官差押送着與顧七郎擦肩而過時,忽然低低地對他說了一句,“後生可畏啊…”
一個正八品的官老爺倒臺,百姓們全都興奮異常,真是大快人心。
“我長這麼大,從來沒有見過老百姓能把官老爺鬥倒的,顧先生就是厲害!”
“還有唐四娘子,我好崇拜她,面對縣太爺不害怕,說話有理有據,要是我,別說呈報冤情了,只怕是見着那杖刑的板子便要嚇暈過去。”
“可不咋滴,都是我們交稅給官家多交,今兒也讓他們嚐嚐被欺壓的滋味。”
這件案子成了百姓們口頭的談資,唐元元這下是徹底在縣城出名了。
解決這件事後,她長長吁出一口氣,站在陽光下,沐浴着溫暖,覺得天地間如此之大,人生又是另一次從頭來過。
雖然最終結果沒有達到她的預期,但讓謀害她家的人全部得到懲罰,這對唐家來說,是很好的結果了。
顧七郎站在她身旁,脣角噙着笑,靜靜望着她。
待平復心情後,她主動靠近他,認真地瞧着他那乾淨的面容,說道:“早先我說過,待這件事解決,我會與你詳細聊聊咱倆的事,現下就是好時機,你願意跟我來嗎?”
“去哪?”他淡淡問。
“上次你帶我去過的那個湖邊。”她笑了,面容璀璨,伸手撫。摸他鋒銳的下顎,問:“你也看到了,我的名節譭譽參半,與你談之前,我需要問明白一件事。”
“你不用問我,我的心思寫在臉上。”他也跟着笑了,夕陽金燦燦地打在他臉上,鍍着一層柔光。
“我這個人不服人,會打架,用教條主義的話來規訓到約束大周女子的身上,便是性子潑悍,有別於溫順的閨閣小姐那般。我睚眥必報,你與我認識不多時日,便和我吵架幾次,你也不是孬性子的人,名聲如此之差的我,還要娶我嗎?”
“哦…”
顧七郎第一次開朗地大笑起來,旁若無人地打橫抱起她,湊到她臉跟前,笑:“那太不巧了,我是個主動出擊的人,瞧不上溫順的小羊羔,如此來看,你要生生世世與我綁在一起了。”
說着,哈哈大笑着抱着人,大踏步迎着光,走出城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