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眉飛色舞地給他說了新房所在地,是在一處高地上,與陳老太爺做鄰居。

    唐元元說起這個事便不自覺地有些手舞足蹈,在顧先生面前也不用想着給夥計們做榜樣,端着掌櫃的派頭。她可以盡情釋/放自己的天性,她知道,顧先生會是她身後那個支撐她的人,可以讓她不必在意外界眼光。

    顧七郎背靠着軟枕,整個人閒散地半躺,一手撐着後腦,睡臥在茶牀上,眉眼清淺。

    面前的矮几上青煙嫋嫋,羽白坐蓮水紋陶製香爐裏頭焚着五木香,霧氣繚繞間,他張揚的眼眸叫唐元元有些瞧不真切。

    彷彿感覺這人離自己有些遠,她往前湊了湊,趴在了矮几上,抵在桌面嘟起脣。

    “啊,我可沒想到有一天還能住在陳老太爺旁邊,與他做鄰居。”

    他話很少,從進來這個次間開始,便一直在聽她說話,現下見到她把下巴就這麼放在矮几上,皺了皺眉。

    坐起來走到她身邊,衣袂隨着動作輕柔掠過她臉頰,鼻息間隱約傳來墨香。

    “當心痛…”

    他淡淡說着,將人拉起來,靠在自己懷裏,潤白的手指輕輕按揉着下巴那處。

    她乖巧地靠在懷中,沒出聲,任由他揉着,兩個人就這樣靜謐了半響。

    直到陽光西斜,金黃的光暈透過隔扇的窗櫺灑進來,顧七郎淺淺淡淡地開口。

    “州府的刺史即將致仕歸鄉,《禮記》有云,七十曰老,魏大人雖是老鏡而未全,然任職江州刺史期間卻昏聵麻/痹,因目瞎耳聾時常禍積忽微,致使治下疆域匪亂橫行,糧倉稀薄,這樣的昏官,也該到桂綬的時候了。”

    唐元元細細聽着,沒有立刻回話,而是沉思了一陣。

    問他:“這個消息是那位周侍郎周大人告知與你的嗎?”

    雄鷹即將振翅遨遊,天下如棋盤,執子下棋之人翩然中再也不能囚困於此,依雲而伴,山川共仰。

    顧七郎閉了閉眼,瞧着她的眼神卻迴避,摸着她的秀髮。

    神色淡淡地只說了一句:“你要乖一些,官場的事合該有男人闖蕩,外頭的風雨有我擋着,不該吹到你這裏來。”

    這種爾虞我詐的事他不願多說,唐元元知道在聊下去只會冷場,也就沒在問,而是轉了話題。

    “那我這裏正好有三本書要給你瞧瞧,你能否幫忙直譯過來?”

    她說着,跑到後堂高閣處,那裏藏着一個盒子,裏頭就是之前王大人府上妾室蓮娘子贈與她的三本孤本。

    這三本書拿進來的瞬時,顧七郎的眼神便明顯地亮了亮,身子都坐正些許。

    唐元元就知道有戲,他感興趣,就說明該是識得這上面文字的。

    “前朝惠獻帝太和九年的菜譜?”

    他一眼就認出來,捧着書不住地翻看。

    唐元元對大周之前覆滅的王朝不瞭解,就沒多說,只是點頭。

    說道:“上次承接了醫學司王大人府上的家宴,他府上的妾室蓮娘子贈與我的,我瞧着這上面有失傳已久的前朝名菜,我很感興趣,若我能將之研究出來,作爲鎮店名菜,我的宴豐食肆將會名氣大振。”

    顧七郎擡頭輕笑着看她,眼神舒舒郎朗,對她充滿了寵愛。

    合上書,將它們放在自己身上,緩聲道:“三日後我會來給你結果。”

    瞧着窗外日頭逐漸西落,他站起來將人抱在自己懷裏,往外走。

    唐元元冷不防雙腳離地,有些猝不及防,但立刻便平復情緒,與他在一起,她早已適應沒有雙腿的感覺,反正不用自己走路,倒也落得輕省。

    “從次間出去可就到內堂了,讓我的夥計們瞧見,明日我便成了他們的談資…”

    她有些羞,可不想自己端莊威嚴的掌櫃形象破碎一地,叫夥計們對她還是有些尊崇的好。

    聽她如此說,顧七郎腳步頓了頓,破天荒地,頭一次站在她立場上思考問題。

    片刻後,他把人放在地上,改爲牽着她的手,笑道:“我牽着你。”

    “好。”

    唐元元覺得這人今日有些轉性,感到意外,他竟然把她的話聽進去了,心裏倒覺得發軟,由着他牽着自己出門。

    來到內堂,先前那兩個女夥計這會子聚在內堂閒聊。

    顧七郎耳朵聰靈,在次間與唐元元說話時,就隱約聽見她倆在議論唐元元,只是他絕對不會當着她的面提起,所以纔有了方纔那一幕。

    兩個女夥計沒想到掌櫃的這麼快就出來,驚得立馬站起來問好,眼神移到顧七郎身上時,總是止不住地眼神犯暈,面頰發燙。

    “你們沒有趁着天還沒黑,怎麼不出去逛逛?”

    唐元元沒有他那麼好的耳力,自然是聽不到議論聲的,還當往常一樣,語氣關懷地詢問她們兩個。

    “掌櫃的,我們想着白天忙,便決定閉市後多歇息會,不想出去。”

    個子高些的小蓮出言答覆,顧先生實在生的俊美,她說着話,都要趁着唐元元轉身的時候,偷眼瞄幾下。

    另外一個女夥計紅兒,卻沒她那麼不識趣,早就看到她們掌櫃的手正被顧先生牽在手裏,顧先生的眼神根本容不下別人,便是偶爾投過來的神情,都透着凍人心肺的寒涼。

    倆人站的很近,男子高高大大,女兒家雍容明豔,站在一起天造地設的一對,哪裏是她們這種粗養長大的鄉野丫頭可以覬覦的。

    “倒也說的在理,那你們便歇着吧。”唐元元點點頭,沒說什麼。

    她的食肆歷來高朋滿座,便是招來的四個店夥計都不夠使,內堂後堂的交叉跑,一天下來,確實能把人累到癱,閉市後歇息,也是常識。

    只是小蓮不會看人眼色,總算盼着顧先生從次間出來,當然是想着說上半句話,期冀着他能正眼相看。

    他確實正眼相看了,只是冷肅着面容,猶如一朵開在高山的素潔冰蓮。

    明目張膽地牽着唐元元的手,要碰不碰地放在自己脣邊,長長的睫毛輕掃過她的手背,寒涼的眼尾卻掃過小蓮。

    他沒說話,可是小蓮下意識覺着自己走了一圈鬼門關,這種錯覺帶着穿透一切的威懾,讓她膽寒。

    連忙垂頭,再也不敢流露出半絲越界的情緒來。

    直到這時,顧七郎才淡淡地垂頭望着唐元元。

    片刻後,他彎身附在她耳邊,低聲道:“夥計心思太多,你這個做掌櫃的只會失了地位,當心遭到反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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