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上屋的中間院子裏,也正是花木繁盛,香氣幽然。
面對魚樂淵的魚樂亭,則始終縈繞着魚樂淵中盛開的荷花香氣,淡雅,怡人。
花前月下,不僅有花香,還有蛙鳴,雖然不似鳥雀的鳴叫宛如歌唱,但略顯凌亂的蛙鳴之聲,卻絲毫不惹人心煩。
蛙鳴陣陣,反而有一種讓人舒適、安寧的人間味、煙火氣。
就在這樣怡人安詳的環境中,星上屋衆人,在魚樂亭中推杯換盞,懷着愉快的心情,回溯這幾天峯迴路轉的事情,正是七嘴八舌,不亦樂乎。
氣氛真的愉快而融洽。
這樣的氛圍中,就連平時話很少的幽羽落、臂龍僧,話都多了不少。
呆龍女冰瀧兒,反應的延遲也小了很多,明顯快於平時的正常水平。
不管怎麼說,這回李雲絕跟碧芽兒,是吃了一場驚嚇。
起碼在得知真相前、被抓捕的那個過程,真的驚嚇不小。
至少雲月兮她們是這麼認爲的。
所以她們都紛紛安慰、祝賀二人。
碧芽兒當時,確實被嚇着了,冤枉、憋屈,很難受。
不過別看她表面活潑跳脫,其實心理承受能力,還是挺強的。
或者說,最初可能也不太強,但後來被強行認妹的姐姐熦紅焰,“捶打”了好些年,她的心理承受能力,已經相當強了。
所以這幾天,她真沒把這事,太往心裏去。
但今晚,花前月下,荷香蛙鳴中,李雲絕一安慰她,不知怎地,她便覺得很委屈、很委屈……
活泛跳脫的小妖女,已變得楚楚可憐,弱弱地說道:
“都怪我當時,爲什麼要跟那個臭狐狸說話?全怪我、全怪我……”
“如果那些當官的沒看出來,真中了計,那我們……”
“我碧芽兒受驚、受苦,沒事,只怕連累了雲絕哥哥、連累了大家,那真是、真是……”
說到這裏,綠茶精語氣哽咽,說不下去,已是泫然欲泣。
李雲絕見狀,連忙以手撫背,安慰她道:
“碧芽兒,你別難過,也別自責,這次怎麼能怪你?”
“要怪也是怪萬妖城、怪丘人傑他們陰毒,竟想出這樣的陷害招術來。”
“任誰逛夜市,有人跟你搭話,怎可能一句話都不迴應?”
“甚至,碧芽兒,哪怕你當時,不跟她說一句話,也依然不影響他們的毒計。”
“所以碧芽兒啊,你不要難過,最後證明,我們行得正,便始終無事;倒黴的,是這些玩弄陰險毒計的小人!”
這時其他人,也紛紛安慰碧芽兒。
真誠的安慰話語,如同三春暖陽,把碧芽兒難過的心,也煨得暖暖的,過了一會兒,她也便破涕爲笑了。
雲月兮,剛纔也安慰碧芽兒了。
但不知道爲什麼,看着李雲絕很親切地撫慰碧芽兒時,雲月兮忽然覺得,心裏挺難受的。
她明知這種時候,這種情況,自己這麼難受、這麼……這麼喫醋,是不對的,但就是忍不住啊。
表面笑容依舊,但她的內心,卻覺得很彆扭,很難過。
說到底,她心裏,現在很有“落差感”。
以前她總覺得,這碧芽兒,一個綠茶妖女,卻經常自稱仙女,看在她這月仙公主眼裏,真是十分可笑。
但自從陷落濁陰島,知道那個晴天霹靂一樣的真相一角後,她再回想起這件事,才發現,可笑的人,是自己啊……
自己,本體,很可能,只是個冰冷的死物,還不及人家山水靈氣涵養出來的綠茶樹。
最難受的,便是這種了,曾經笑人,結果最後發現,真正可笑的人是自己,這樣的反轉與落差,才最讓人受不了。
當然了,雲月兮這麼想,其實也是偏頗了。
她並不知道,自己其實是來頭大得不得了的五色石,後來又受月靈仙鑽數百年的滋養,已然成了最純粹、最正宗、最理直氣壯的仙靈。
她當然是仙靈!
甚至,還有個未知的真相,她現在還不知道……
退一步說,天界的仙人,也從來都是各種各樣出身都有,本體真正由胎生而成的,其實並沒有那麼多。
但這些,雲月兮並不懂。
畢竟她曾被置入一個完全虛假的環境,安了一個現在覺得虛假的身份。
所以對這些知識,她真不懂,便從以前的高傲自矜,不可避免地滑向另一個極端,“自卑”。
別看濁陰島歸來,她在衆人面前,尤其在李雲絕面前,依舊言笑如常,但這不過是她努力維持而已。
所以,這時看到李雲絕對碧芽兒,親密地撫慰、迴護,她變得非常難受。
她想起了很多,想起了跟李雲絕兩人相處的點點滴滴,尤其想到濁陰島囚洞中,那個陰差陽錯的甜蜜之吻……
想起來這些,再看看眼前,她的內心便悲苦,實在受不了。
只是這樣,可能還好;
但她又對自己這種喫醋乃至嫉妒,心知肚明,覺得不對、不好,於是整個人的內心,又更加愁苦、糾結、乃至沸騰了……
這時候,她忽然聽到,李雲絕大大咧咧地說:
“哈!要我說,咱喫點苦頭,沒啥,爲國爲朝廷,揪出大內奸,這纔是最值得的。”
“當然,要是不影響生意,就更好了。”
“也不知出了這麼大一場風波,咱星上屋的生意,會不會受影響?”
聽到這,雲月兮一愣,忽然靈機一動,心想:
“對啊!雲絕他最愛什麼?錢吶!”
“那我努力做好他的大掌櫃,幫他賺更多錢,那他、他……還是可能喜歡我的……哪怕只是喜歡我能賺錢!”
一念及此,忽然念頭通達,豁然開朗,她整個人的氣質,忽然一瞬間都變得不一樣了。
李雲絕偶然一瞥,注意到她這變化,有些訝異地看着她:
“月兮,難道你覺得不會有影響?看你這神采飛揚的樣子,是覺得不影響咱生意嗎?”
“嗯,不會影響的。”雲月兮嫣然一笑,臉上飛着自信的神采,又語氣溫婉地說道,“雲絕,出了這事,其實不用細琢磨,總歸是出了名。”
“咱們打開門、做生意的,自然是越出名越好。”
“越出名,客人才能慕名而來,客人才越多,因而覺得,出這事,不僅不會拖累生意,還會大大增益啊。”
“是嘛……”
李雲絕一想,還真對,頓時轉憂爲喜,讚許地看着雲月兮,朝她挑了個大拇指:
“說得對!果然不愧是咱星上屋的大掌櫃!”
“嗯!嘻……”
雲月兮俏臉上的笑容,一下子變得燦爛,整個人瞬間煥發出奕奕的神采,月下燈前看,真個美麗動人極了!
見她如此魅力四射,又看到李雲絕對她讚許,碧芽兒頓時挺直了身子,一掃剛纔的嬌弱可憐,嚷起來:
“月兮姐姐說得好!我也要幫哥哥賺錢!”
見她又恢復往日的歡鬧神態,衆人都笑了,心下也都安心了。
碧芽兒嚷了一句,停了一下,忽然又問道:
“雲絕哥哥,你知道,柳言聰是誰?好像是叫這個名字吧。”
“柳言聰?”
李雲絕一愣,想了想,拍了拍腦袋道:
“是柳先生啊,便是咱這兒出門右拐,沿着東華門街往西走,遇第一個路口右拐,往北過鬼市子的街角,柳言聰柳先生,便在那兒擺攤子賣自己的字畫。”
“他還幫人寫信讀信呢,我見過他好幾回了——對了碧芽兒,你忽然提他幹嘛?”
“我提他,是因爲他說話好中聽呀!”碧芽兒笑嘻嘻道。
“說話中聽?難道你見過他?”李雲絕一臉懵。
“對啊!”碧芽兒興高采烈道,“白天你沒聽他說嘛,‘小李子跟他的妖精婆娘’……哎呀呀!說我是你的婆娘,柳先生真是位明事理的人,學問本事一定很高哇!”
“回頭我便去道謝,照顧他生意——”
“對啦!忽然想起來,東南武夷山,還有個紅茶小妹茶紅雨呢,想想咱有三百二十八年,沒見面啦,真的好想她啊……”
“這樣,我就叫柳先生,寫封信給紅雨小妹妹,說說思念之情。主要是要多多給錢,這樣明事理的大學問人,真該多賺錢呀。”
說這話時,她卻只管看着李雲絕,伸出小香舌,舔了一下紅潤的嘴脣。
“你你……哈哈!”
李雲絕哭笑不得,看着這自得其樂、毫不掩飾垂涎之情的小妖娘,一時不該說什麼好了。
這時在座之人,反應各有不同。
雲月兮的目光,又變得有些閃爍了。
冰瀧兒樂呵呵地聽着,心說“碧芽兒姐姐說話真快捷,好羨慕呀”。
熦紅焰一臉鄙夷,要不是今晚是碧芽兒的壓驚宴,她又要出言恫嚇,叫這傢伙閉嘴了。
臂龍僧則在一片荷香蛙鳴聲中,對付着一隻烤雞腿,手扯牙撕之時,心裏不停唸叨:
“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坐。”
大部分人,都身在其中,只有幽羽落,像是旁觀者一樣,看着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