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幽幽地想:
“我不用這麼累。”
“我只要記得,是他救了我,從那一刻起,我便至死不渝,拿着鐮刃,幫他砍人。”
“這就足夠了。”
“我已看多了寂滅與死亡,看見過生界與冥界,便知道人間事,無需太煩惱,不用太執着。”
“不過……雲月兮這樣子,我還是安慰她一下吧。”
這麼想着,幽羽落也不看什麼時機,便看向雲月兮,說道:
“你,不用急。你是仙靈,有的是時間。”
雲月兮一轉臉,驚訝地看向她,俏靨臉兒,慢慢地紅了。
她不知道的是,這時,幽羽落又在心裏加了句:
“嗯,我也是。”
這一夜的星上屋,是樂園;那對丘人傑來說,自他白天被抓的那一刻,便已經身墮地獄。
是張破嶽主審。
張破嶽把揪內奸的計策,告訴了丘人傑。
丘人傑目瞪口呆,心神塌了三分。
然後又被告知,和他狼狽爲奸的心腹下屬曹長林,已招了,丘人傑的心魂,又塌了三分。
但他還在死撐。
因爲他知道,一旦全盤招認,後果太嚴重,還不如走一步、看一步,看自己必須招什麼,可以不招什麼。
不過對丘人傑,支撐他死撐的最大原因,還不是求生之念,而是那座小紅樓的俏佳人……
對蝶雨憐的牽掛,或者說執念,成了他死撐到底的最大來源。
只可惜,張破嶽一聲冷笑,告訴他一件事,便讓他瞬間破防了:
“丘人傑,你還不知道吧?你以爲你那個相好,還在小紅樓等你,日盼夜盼盼你回來?”
“幼稚!”
“做夢!”
“你相好的已經跑了,已接到新任務了,要去勾引新的‘郎君’了。”
“不可能!絕不可能!”丘人傑爆發一樣大吼道,“蝶雨憐會等我的,她不是這樣的人!”
“她多善良、多清純!”
“一切的一切,都是被逼的!”
“她都不想的,嗚嗚嗚……”
“都是我害了她!”
“我不能死!”
“我一定要留着這條命出去,我一定要見到她!”
“雨憐!雨憐!你不要怕,一定要等我,我一定會來找你的!”
丘人傑歇斯底里,一邊大喊大叫,一邊使勁掙動手腳,把鎖在他手腕腳踝、連在兩邊牆上的黑鐵鏈,扯得譁楞楞直響。
見他這樣,張破嶽充滿同情地看着他:
“唉,老丘,沒想到你不僅是個多情種子,還真傻。”
“你什麼意思?”反而是這種同情,讓丘人傑冷靜下來,還充滿狐疑。
“我什麼意思?當然就是字面的意思。你真傻!”
張破嶽忽然變得苦口婆心,
“你怎麼不想想,以萬妖城諜探那種人,怎麼可能真的拿個單純嬌弱女子,來接近你?”
“幹這一行的,真有單純的人?你看看我們伏魔司!別的不看,你就看看那個你最看不上、以爲最單純的李雲絕!”
“老丘啊,到這會兒你還不明白嗎?那些妖人只不過看你尋常不易上當,特地反其道行之,給你演了場戲而已。”
“你一露出馬腳,我們便去查了,原來你口口聲聲的蝶雨憐,其實在萬妖城中,竟是有名的魅惑風騷!”
“什麼蝶雨憐,也是她的化名,她真名叫‘粉蝶娘’,在妖族中有個外號,叫‘粉毒娘’,正是萬妖城諜探中,極善僞裝、十分狡猾陰毒的妖女。”
“啊!粉毒娘、粉毒娘……原來是她!”
身爲伏魔司副統領的丘人傑,自然能接觸到很多高等級的情報,這粉毒孃的事蹟,他也幾次看到聽說。
所以張破嶽一提“粉毒娘”這名號,他便什麼都想起來了。
這一想起來,再對照對照蝶雨憐,忽然蝶雨憐身上有些特點、做派,便全都跟情報裏那些粉毒孃的特點,吻合上了!
成年人的崩潰,只在一瞬間。
不久之前,還大喊大叫、要死扛到底的丘人傑,一下子便像泄了氣的皮球,癱軟在地上。
剛纔他手腳狂舞,扯得鐵鎖鏈譁楞楞亂響,這會兒,他卻像變成一塊、吊在四根鐵鏈上的大爛肉了。
等恢復了一點生氣之後,丘人傑,全招了。
這時候,他才總算開始說了人話。
招供完,他痛哭流涕,大呼:
“有愧朝廷、有愧上峯、有愧同僚,我丘人傑只求速死!”
他也拜託張破嶽,給李雲絕帶句話,說是自己對不起他。
張破嶽一臉惋惜地應允。
其實這種場面,他看得多了,但因爲今時今日的罪囚,是丘人傑,他纔有些動容。
“哎,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
“世間太多人,就是這樣,不見棺材不掉淚,不撞南牆不掉頭。”
丘人傑一旦招供,孟廣春便暴露了。
事情緊急,張破嶽第一時間便派人去臨惠園抓人;等命令發出後,他纔去稟報夏侯劍川和殷紫府。
孟廣春太重要了,必須抓到,所以他才先發令再彙報。
只可惜,孟廣春這廝,比丘人傑何止奸猾過百倍?
還等丘人傑招供?
孟廣春早跑了!
跑得比粉毒娘還快!
事實上,在女急快黃二孃得知暴露、逃跑後,知道此情、還指揮人幫丘人傑傳訊的孟廣春,便忽然一拍大腿,叫道:
“上當了!”
一朝醒悟,他根本沒試圖去通知丘人傑,只是安排人,在發現小紅樓粉毒娘,還沒遭到監視時,便立馬告知粉毒娘,讓她快跑。
雖然沒抓到人,但丘人傑的招供,也非常有價值。
以前,很多事,是沒懷疑到孟廣春身上,誰叫他是名滿天下的大善人呢?
但一旦懷疑,大宋朝廷的力量何等強大?許多事都很快查出來了!
於是他們現在才知道,原來快樂仙宮那個死鬼姬香夜,還是孟廣春的姘頭;
這姘頭,還是因爲李雲絕而死,那孟廣春,一定恨死了李雲絕——
一旦得出這推論,夏侯劍川立即命令張破嶽,趕緊派人通知李雲絕,讓他提高警惕,防止遭受奸人毒手。
由此可見,高高在上的伏魔大將軍,對身份還不起眼的李雲絕,已是印象非常好了。
其實這都不用猜,在跟張破嶽下令通知時,夏侯劍川便在將軍院的書房中,對張破嶽笑道:
“破嶽,你別看你那小李子,年紀不大,但實屬可造之材;若假以時日,前程不可限量。”
“將軍明鑑,下官也覺得如此。”張破嶽笑着附和。
在夏侯將軍面前謙虛,但轉回頭,張破嶽在最後一次提審丘人傑時,卻把夏侯劍川對李雲絕的看重、還有自己早知此子不凡的種種判斷,詳詳細細、不乏得意地,告知了丘人傑。
最後他道:
“老丘,就你還想陷害這小子?”
“你不知道,這傢伙是我老張的福將,命不知道有多硬,不知不覺,有多少厲害妖魔,都折在他手上——”
“啊?我想起來了,想起你當日,聽到雲絕海外經歷時的評語了,難不成,你以爲他在吹牛?”
“今天我就告訴你,你絕對看走眼了!”
“我張破嶽,從來不覺得他是在吹牛,甚至這小子,恐怕還謙虛了。”
“呵!這小子,以爲我不知道,遮遮掩掩,有事不報,還以爲我老張看不出來?嗤!這臭小子!”
“嘿嘿,老丘啊,你一直對我不服氣,我都知道;可我今天來,估計也是最後一次來,就是要告訴你,只論識人之能,我不知比你高多少!”
“你,丘人傑,比我差遠了!”
“你看看你看重的杜德陽,是個什麼貨色?呵呵,人都弄沒了。”
“再看看我老張看重的人,李雲絕,又是什麼個角色?”
“呵呵,老丘,你服不服?服不服?!”
問他服不服,到這地步,丘人傑自是服氣的。
但當最後,聽張破嶽提起杜德陽,丘人傑神色微變、嘴脣顫動。
他真有心說出,自己心底的那個懷疑;
但想了想,尤其看看這周圍的環境,便嘆了口氣,嘴巴重新閉牢,決定什麼都不說了。
“對,不說了。”
“都到這副田地了,別臨了,還惹人不快活——”
正想到這裏,丘人傑卻忽然發現,面前的張破嶽,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一瞬間,丘人傑什麼都明白了,也什麼都釋然了。
“看來,這個自己一直不服氣的同僚,真的比我丘人傑,強太多了。”
“他真的、不知道嗎?”
“他真的、比我高明太多了。”
“唉,到此時,終於知道,跟這種真正厲害的同僚,真應該搞好關係了,只可惜,明白這一點,已經晚了,晚了啊。”
丘人傑被梟首了。
砍頭了。
腦袋就被掛在京師外城東門,含輝門的城門洞上方,供來往出入的軍民觀看,很是震撼。
朝廷這是明擺着讓人,看看叛徒內奸的下場。
當然,大宋朝廷,還是寬容的,對此案,沒株連,連審查丘人傑的親信,都沒搞株連。
當發現丘人傑一系的大部分手下,都沒涉及他的叛變,便都無罪釋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