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首變體的《滿庭芳》,吟誦得滿庭俱靜。
即使旁邊那些丫鬟小廝,聽不懂箇中寓意,也能從抑揚頓挫的吟詠之中,感受到一種滄桑的心情。
這一回,滿座衆人,沒有再像之前那樣叫好。
本來碧芽兒想叫的,但發現滿座靜寂,所有人都默然,她張了張口,也沒好意思叫出來。
她心想:
“哦,哥哥這首詞,詩才巨高,滿座的人都被鎮住了,才一時都忘了叫好。”
“我便也別叫了,省得破壞他們品味哥哥詩才的氣氛心情。”
剛想到這裏,卻見之前還熱烈親切的浮邱山五妖靈,對視一眼後,忽然間起身離席,竟是一齊跪下,顫聲叫道:
“小李仙長明鑑!”
“我等正是‘清恨抱中天’,眼前有大困厄、大危難,急需仙長大俠救命!”
“啊?”李雲絕雖有點喫驚,但毫不意外。
他甚至覺得,這些浮丘山的妖精,能忍到現在才說,真是太拖延了。
“你們快請起,咱都是熟人了,快起來坐着說話。”
李雲絕向前攙扶。
梅達翁等人,也沒推脫,站起來重新入席。
方纔酒宴之中,花妖情態熱烈,但此時說事,卻還是由相對穩重的竺子清出面。
便聽竺子清悲慼戚地說道:
“好教諸位貴客得知,我等困厄,正是有兇妖邪魔劫掠壓迫。”
“這些兇邪,並非一般邪魔,他們盤踞在南邊四十里開外的大潙山,力量強橫,我等根本鬥不過。”
“所以這才拜託白兄,千里迢迢前往京城,聘請貴方大名鼎鼎的星上屋。”
“哈?我們大名鼎鼎了?”李雲絕又驚又喜,連忙讚道,“你們眼光真不錯,我等專接疑難生意。”
“管它什麼兇妖強魔,來一個殺一個,來兩個殺一雙!來更多,咱殺一串,包您滿意!”
被他這麼一吹噓,本來悲愴的氣氛,都有點被衝散了。
本來心裏就沒底的白櫻香等人,在李雲絕吹噓時,不由得悄悄對視一眼。
她們都從對方的眼神中,看到了疑慮和慌張。
真的,李雲絕這會兒還不知道,別看浮丘山五妖這麼熱情,但其實都是看在白靈生的面子上。
在李雲絕不知道的情況下,白靈生在白櫻香等人面前,已經大打包票,力薦京城星上屋。
白靈生何等身份?
他說什麼就是什麼。
只是浮丘山五妖,也不是尋常小妖怪,都有自己判斷的,於是在見到星上屋這幾位後,對雲月兮跟碧芽兒,感覺還好,起碼長得美,但李雲絕……
甚至白櫻香幾人心裏,都冒出個不太厚道的想法:
“這李雲絕,得有錢成啥樣子?才能重金找來這樣美貌的人物。”
“唉,看着這二女,身上氣息清靈,只是她們能被金錢所動,恐怕也厲害不到哪兒去吧。”
但事已至此,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反正,至少不能把白靈生給得罪了,要得罪了他,將要面對的,絕對比大潙山的威脅還要可怕十分!
敘述者竺子清,被李雲絕這份“讚美”,弄得一時心神不穩,差點都不想說了。
不過瞥了白靈生一眼,見他依舊面容沉靜,他還是努力繼續說道:
“大潙山,爲血蛇妖張惡子盤踞。”
“張惡子乃血色插翅大蛇,能飛能遊,還能憑空陷地爲湖。”
“這兇妖還有些來歷,據說幾百年前,西邊數百里外,有個陷湖縣,其中有一個張姓的老頭兒,入山砍柴,手在奇石上劃破,遺留之血竟蜿蜒成血蛇。”
“血蛇吸取天地之氣,不分陰陽正邪,一概吸納,最後竟修成大神通,自名‘張惡子’。”
“其道尚未成時,就經常偷喫百姓牛羊家畜,被告到縣令處。”
“縣令大怒,命典史點起三班衙役人馬,要攻殺張惡子。”
“張惡子聞訊大怒,陷地爲湖,連典史在內,攏共三十多個縣衙差人,全部沉入湖底殺害。”
“陷湖縣也因此才得名。”
“此後張惡子便離了陷湖縣,縱橫蜀地,常掠瀟湘。”
“也不知怎地,十年前他糾合同夥,停駐於大潙山,盤踞了山場。”
“剛開始,他還算沉寂,不怎麼來惹咱浮丘山。”
“可兩年前,有個叫‘赤瞳’的紅眼惡魔來了,一切都變了。”
“赤瞳惡魔蠱惑張惡子,讓他自立爲王,號稱‘雄山王’,到處蒐羅妖族,充爲兵丁。”
“不僅如此,赤瞳還讓張惡子在大潙山頂,大造宮殿,我浮丘族裔,因而死傷無數,都快滅族了。我們——”
“難道抓你們去做泥瓦活兒,太苦太累,以致病亡,甚至直接坑殺?”
“不是不是,都怪我,是我沒講清楚。”竺子清含淚說道,“他造的雄山王宮,正殿主房,都用竹木爲框架樑柱,庭園用花造園,還多用陶罐瓷瓶插花,裝點室內。”
“也不知誰進了讒言,那張惡子總來浮丘山採伐竹木、廣摘花卉,難道我浮丘山的花木,更結實更好看?”
“恐怕還真是。”李雲絕聽到這裏,充滿同情地道,“我看這浮丘山,靈氣氤氳,花木還真比別處更加蔥蘢鮮豔。”
“浮丘能有閣下五妖友,不正是明證?”
“可能正應了那句話,‘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看着佔了便宜,沒想到卻可能付出更大的代價。”
“唉,誰說不是呢!”滿座妖族,包括旁邊含淚傾聽的丫鬟小廝,全都一聲嘆息,一片愁雲慘淡。
竺子清緩了緩情緒,接着李雲絕的話茬說道:
“小李仙長,所言極是。而兇妖邪魔採伐之事,可能對貴人族、乃至其他族類來說,都沒什麼大害,但對我等浮丘花木之精,實乃滅族慘禍!”
“便拿花枝來說,哪怕不是折取,而是整株移植花圃,那也是拘離故土,背井離鄉,囚禁於方寸之地。”
“更何況許多姐妹兄弟,還要被摘離母體,遭受‘瓶牢之災’!”
“李仙長,兩位仙姑,別看此地花團錦簇,卻已經是整座浮丘山,僅剩的靈氣草木了,我等族滅之日,屈指可數矣……嗚嗚嗚!”
說到這裏,竺子清竟是掩面哭了起來。
其餘諸妖,也都隨之哭泣,滿座滿庭,一片嗚咽之聲。
李雲絕三人,看到這樣子,也不禁情緒低沉。
白靈生面帶憂色,替竺子清他們說道:
“雲絕兄,方纔他們所言之大潙山妖魔,最可怕的,還不是首領張惡子。真正可怖的,正是那赤瞳惡魔。”
“此魔魔能詭異,浮丘山羣妖,與之抗拒之間,親見這惡魔,縱使被殺傷,所滴鮮血,竟能生出新魔!”
“什麼?!”
李雲絕猛喫一驚,跟雲月兮、碧芽兒對視一眼,便叫道:
“血種魔!”
“哎呀!血種魔?你們知道他的來歷?”白靈生激動萬分道。
也不等李雲絕回答,白靈生恍然大悟:
“血種魔!滴血生新,如同種子,血種魔這名字,還真是貼切啊。一定是了,就是血種魔!”
“梅翁,諸位妖友,怎麼樣?我白靈生沒找錯人吧?”
“你們都快族滅了,都不知道那赤瞳真正出身來歷;沒想到雲絕兄一句話,便道破其根腳。”
“看來浮丘之妖,總算苦盡甘來了。”
這時候,先前暗存輕視之心的浮丘五妖,也終於開始認真對待了。
一個念頭,已開始浮現在白櫻香等人心頭:
“白靈生這樣的人物,推薦的人,會是弱手嗎?”
心裏這麼想着,臉上的表情,不知不覺,便隨之變化了。
白靈生何等人物?
衆妖這等微妙轉變,盡收眼底。
他便在心裏嘆息一聲:
“唉,終究不算上等妖靈。今日之事,箇中情由,不算難明,他們卻直到現在,才能想明。”
雖然有些腹誹,但白靈生對白櫻香這五位妖靈,還是充滿着愛護之心的。
其實早些年,浮丘山五妖還沒修成人形時,白靈生遊歷經過此地,體察到山間靈氣比別處明顯濃厚,便稍作停留。
一停留,白靈生便發現滿山花木之中,以這五妖本體,顏色最爲鮮明,並且靈氣勃鬱,已有脫俗之相。
當時他略一遲疑,忽的啞然失笑,便專門停駐此地半月,替這五株花木澆水除蟲,便因此結了因緣。
所以前些時,他偶然途經瀟湘,看望了下故友,沒想卻聽到他們遭遇如此劫難,喫驚之餘,義憤填膺,許諾要幫他們解決此事。
只不過,他很快發現,大潙山那個領頭的張惡子,即使厲害,也還常規,真正可怕的,卻是那個新來的血種惡魔——
以他的身份,他當然知道知道血種惡魔,只不過在想好怎麼對付血種惡魔前,他沒有跟浮丘山五妖揭這個底。
反正,五妖連張惡子都打不過,更別說赤瞳了,告訴她們是血種魔又有什麼用?恐怕還會把她們嚇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