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桌上其他人,看到這道烤野豬頭的主菜,全都饞得直流口水,只有李雲絕,表面一副眼饞的樣子,暗地裏,卻是不斷搖頭。
他心說:
“唉,果然是西方蠻族,堂堂主菜,居然是隻豬頭,在我們大宋,只有賤民——比如從前的我——才喫豬頭肉。”
“果然,西方蠻族,粗魯野蠻,哪有咱華族的千年底蘊?咱們喫個菜,都講究食不厭精、膾不厭細的。”
“嘖嘖,嘖嘖。”
他心裏,懷揣天朝上國的優越感,對豬頭主菜,頗爲鄙視。
這時候,已是宴會之中,他還沒等到後面的美味甜餡餅和蜜餞、奶酪。
李雲絕也不特意看那張主桌上意氣風發的主人總督,而是東張西望,顯得非常隨意從容。
東張西望間,他也打量兩邊石頭牆壁上,掛着的那些裝飾用的掛毯、旗幟、盾牌、紋章。
通過培訓,李雲絕也知道,這種宴會場合,牆上掛的裝飾物,不是隨便掛的,更不是本來就固定掛在那裏的。
這類裝飾物,往往代表着今晚尊貴的客人,很有實時性。
比如,今晚如果有聖光騎士團的重要人物出席,那牆上,就會掛白底黑紅雙十字旗;
如果是副團長、號稱“灰燼領主”的黑爾根騎士親自前來,在聖光騎士團旗的旁邊,還會掛上代表他家族的雙頭蛇旗幟,或是有同樣圖案的盾牌。
這樣的做法,效果顯而易見。
這些重要的貴客赴宴,在宴會廳裏,看到代表自己或是代表自己家族、團體的標識物,一定會感覺賓至如歸、受到無上尊崇的。
李雲絕知道這個知識,目光也在那些五顏六色、圖案形狀各異的掛毯、旗幟、盾牌、紋章上,一一掃過去。
結果,他忽視了,在這些旗幟紋章中央的位置,有一張倒懸的旗幟。
這旗幟,以金藍相間的豎長條紋爲底,繪着一頭側身直立的亮紫色雄獅。
雄獅的頭上,戴着一圈粉白色的月桂花冠。
雄獅頭頂兩側的上空,在旗幟左右兩個頂角附近的位置,還斜身相對飛着兩位珈蘭神族的天使,都長着雪白色的美麗羽翼。
他們對稱斜飛,朝中間傾斜着身子,手中都握着一杆金色的旗杆。
旗杆的頂部,飄舞着兩根金色的旄旒,旗幟相對向中間垂下,是鮮亮天藍色的方形旗幟。
旗幟的四周,垂着金色的流蘇,旗幟中央,畫着一隻金色的月桂花冠。
看這種成雙成對的旗幟展示樣式,是流行於珈蘭國的一種凱旋旗。
很明顯,這是個顯貴家族的族徽旗幟,無論顏色還是圖案,都顯得尊貴、古老、華麗。
只是周圍掛的掛毯旗幟盾牌,挺多,上面的徽紋標識,華麗甚至浮誇的也不少,因此,李雲絕一眼掃過去,也沒對中央這個“月桂花冠雄獅天使凱旋旗”的族徽旗幟,有過多的留意。
如果他留意,再努力回想回想,便有可能記起當初培訓時,追風司的前輩有說過,這個族徽,代表着當今珈蘭國,最有實權、最爲尊貴的家族。
所以李雲絕確實疏忽了。
但真的不能對他要求太多了。
畢竟冒充賓客、身處敵境,哪可能面面俱到?
到現在,主菜都喫上了,還一直沒出事,就已經很不錯了。
上了主菜時,在主桌附近牆角的那些樂手和吟遊詩人,便開始表演了。
這個環節李雲絕不敢確定,是不是跟大宋學的。
但種種絃樂鼓吹響起來,吟遊詩人又在那兒,抑揚頓挫地說唱英雄史詩,本就熱鬧的總督府晚宴,就變得更加熱鬧熱烈,還真有幾分盛大歡慶宴會的意味。
李雲絕沒太留心牆上的掛毯旗幟,但有一個細節,他留意到了,便是主桌上總督旁邊的主位,到主菜上來時,卻都還空着。
雖然次桌上,也空了幾個位置,但性質和主桌的主位,可不同。
所以注意到這一點,李雲絕一邊嚼着香脆富有彈性的烤野豬肉,一邊心裏想:
“這些珈蘭人,看着很講禮儀,但卻似是而非,哪有筵席快到一半,主位還空着的?怎麼都得找人,給它填上啊。”
李雲絕倒是有心幫忙填上,畢竟主桌上那道腹有乾坤的烤孔雀大餐,他看着很心動。
沒喫過啊!
但這也就是想想,怎麼可能呢?
這時候,於他而言,最重要的是,隱藏好自己,不被人看出破綻。
等捱到宴會接近尾聲,到那時,大夥兒開始跳舞時,他便趁着亂哄哄的場面溜走,隱藏在總督府中,忍到後半夜再下手。
心裏正有點可惜地瞎想時,他忽然感覺,怎麼剛纔亂哄哄的氛圍,突然有點安靜了?
他感覺有異,生怕是有人看出他的身份,喊來衛兵,找他的麻煩,便當機立斷,立即吞下嘴裏還沒怎麼嚼爛的脆皮豬頭肉,同時伸手探到袍子底下,悄悄地握住了劍柄——
反正今天是來搗亂的,本來只想悄悄地搗亂,要是總督府的人不識趣,戳穿他的真面目,那說不得,自要上演一出“大宋健兒大鬧薩雷加總督府”的戲碼了!
他明松暗緊,轉動目光,朝四下望去——
沒想到,他這一望,臉色霎時大變!
他握劍的那隻手,還繼續握劍,但另一隻手裏,爲了掩飾,拿着的銀叉子,卻噹的一聲,掉在了桌上。
不過這時候,卻沒什麼人,朝他這邊看——
這就是問題所在!
“怎麼搞的!”
饒是李雲絕現在經驗豐富、還膽大包天,此刻看到眼前的一幕,還是忍不住變顏變色,心中大驚。
真的,如果真是衛兵衝他來,他還沒這麼一驚一乍,實在是眼前這一幕,太讓他驚異了!
也太突然了!
因爲,他居然看到,現在,金髮藍眸的梅迭蘭,竟然一身雪白長袍,腰束金帶,頭上紮了一圈月桂花環,籠住金色瀑布般的秀髮,就這樣施施然、大模大樣地,走進宴會廳來!
“她怎麼也來了?!”
李雲絕大驚失色。
也是以己度人,他立即想到,梅迭蘭一定也和他一樣,爲了新光教、新光反抗軍的某種目的,也喬裝打扮,混進薩雷加總督府的晚宴裏。
一旦動念,李雲絕越想越對,因爲除了這個可能,沒其他任何可能性。
一旦確定,他心裏便有些埋怨:
“怎麼這麼大膽、這麼輕舉妄動?”
“就算要混進來,你也得像我這樣啊,化個妝再說啊。”
“哪有你這樣的?宴會開到一半才進來就不說了,還穿得這麼漂亮醒目,生怕別人注意不到你嗎?”
“看你這副容光煥發的樣子,是不是還挺得意?以爲是參加親戚的婚禮吶?”
“唉,梅迭蘭、梅小妞啊,你這是潛入者應有的態度嗎?真是太不牢靠了!”
真的,他看到的梅迭蘭,大模大樣,如同一朵鮮亮光潔的白雲,飄飄然地往大廳裏走,真是肆無忌憚、旁若無人!
對李雲絕來說,她這真是太過分了!
要不是曾經吻過,他都想罵人。
在心裏狠狠埋怨幾句,李雲絕突然神思一震,心想道:
“不行!”
“我可不能眼睜睜看着她被戳穿、拿下。”
“聽說現在新光教、反抗軍,在珈蘭國發展得如火如荼,好像跟我隨口謅的那《星光啓示錄》十條方略,還大有關係。”
“可越是這樣,今晚梅迭蘭越要倒黴!”
“一旦她被看穿、拿下,珈蘭朝廷還不如獲至寶啊?也不知道會怎麼折磨、拷打她呢。”
“不行!我得救她,不能眼睜睜地看着她遇難。”
“說起來,她還叫我做她的什麼守護騎士呢,叫什麼來着……”
“噢!‘月光騎士’!”
“哎,你聽聽,‘月光騎士’,不太吉利!簡直在說我每個月餉銀都花光,一個銅板都不剩,晦氣晦氣。正因這樣,我當時也沒怎麼放在心裏。”
“現在想起來,還真有這回事,我是她的月光守護騎士啊,那更要挺身而出了。”
“唉,我這珈蘭小妞啊,其他都好,就是不省心。”
“你以爲什麼人,都能像我這樣潛進來嗎?”
“你看我混進來半天,都沒人發現,還白吃了不少美食;再瞧你,剛進來,就好多人放下刀叉,放着美食不喫,都朝你看呢——”
“你不知道自己多美嗎?還穿得白得發光!”
“哎呀!不能等了!”
“看她的人越來越多了!我得馬上行動了!”
一念及此,李雲絕再無遲疑,推桌霍然站起,快步朝梅迭蘭走去。
一邊走去時,他還一邊笑着,離得遠遠的便用珈蘭語說道:
“哎喲,我的姑娘,你怎麼纔來?我都等得心焦了!”
“對了,有件事,我得跟你說一下。”
“諸位,失禮了,我和這位美麗的姑娘,得先離開一下,到外面花園說會兒話。”
……
“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