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黯淡在第二天顧箐按照原計劃去劇組的時候,就通通變成了愧疚。
他囁喏着幾乎不敢看她的眼睛,
“箐箐……我得留下照顧我媽。”
顧箐在楚博衍的房間裏睡了一夜,早就做好了打算,她笑道:
“我陪你,劇組的戲我可以放棄。反正我的戲份沒開始演多久,李導應該能來得及找其他……”
楚博衍埋頭揉了把臉,再擡頭時他似嘲似苦輕笑了一聲,語氣卻異常認真,
“別爲我放棄任何東西,箐箐。”
“說我自卑也好,說我懦弱也好,如果因爲我,你放棄了自己熱愛的……”
顧箐想說什麼,他慕地俯身吻住了她的脣角,語氣哀求,
“箐箐,讓我說完。”
“做你自己的事,不要因爲我困住腳步。如果因爲我,你放棄了什麼……”在你身邊我真的就沒有勇氣待下去了。
“而且,事情也沒到必須讓你放棄什麼的地步。”
顧箐心底很無力。
他總是這樣。
什麼事情都要自己一個人扛。
可觸及他堅定的眼神時,她悶悶的點了點頭,“……好吧,我儘量快點拍完,期間我休息了就來找你。”
楚博衍也不放心她,“我打電話給蘭姐,再安排一個司機,家裏的房間夠住,你們可以都住家裏。拍戲不要急,身體最重要。”
他給蘭姐打完電話,又在顧箐的手機上下載了同款心形app,揉了揉她的腦袋,
“雖然是半成品,但我放在裏面的遊戲你還沒玩過,可以期待一下。”
顧箐戳了戳手機屏不太高興,“我只對你每天想我多少次感興趣。”
“你到時候就知道了。”楚博衍賣了個關子。
……
顧箐離開楚博衍家去往劇組的路上,她低頭看着手機裏那個酷似楚博衍的ai甩着帥氣的劉海三不五時蹦躂到手機主頁面撅着屁股腦袋頂上冒泡的樣子給氣笑了。
箐箐,想你了+1.
箐箐,想你了+2.
箐箐,想你了+3.
……
箐箐,好想你+50
果然很容易知道他每天想了她幾次。
電話撥通,她笑罵道:“我才走不到兩公里大哥,不然我回去?”
楚博衍嗓音裏含着輕笑,“你也可以摸摸我的頭,摸十次就是會改成‘很想’,摸五十次會變成‘好想’,摸幾次就表示你想了我幾次。”
“纔不要。”
顧箐懶洋洋靠在蘭姐身上故意嚇唬他,“想你了,我立馬開車殺你家。”
楚博衍繫着圍裙收拾着廚房裏的雜亂,嗓音柔得彷彿嵌着一層如羊毛般白茸茸的雲朵,
“如果非要有一個人奔波,那我希望是我,不是你。”
“你要好好的,箐箐。”
顧箐不知道爲什麼突然鼻子發酸,特別想哭,礙於蘭姐在場,她仰了仰頭,擦了擦眼角,聲音軟軟的,
“你也要好好的,楚博衍。”
“嗯,我知道。睡會兒吧,到了給我打電話。”
可這時候兩人,誰也沒想到,屋漏偏逢連夜雨,麻繩轉挑細處割。
……
某一天清晨,楚博衍見到父親提着垃圾袋往外走,如往常一樣他比劃着讓他丟完了早點回來喫早餐,別去看別人下棋一看就是半個多小時。
要他說,垃圾也不是非早上去丟不可。
但在老家父親就喜歡早上出去在路上走走,這個習慣一直保持到現在,他也就隨他去了。
“我很快就回來,你跟媽媽先喫。”
楚博衍將麪條撈出來,轉頭看着已經走到門口爸爸似乎勾着背咳嗽了一聲,離得遠,耳蝸戴的年數太久,太遠的聲音他有點聽不清。
可剛要低頭,卻發現他咳嗽是用紙捂着嘴的。
擰着眉心想走上前去看看,楚爸卻急匆匆打開門走了。
等端着碗走到母親房裏喂麪條的時候,突然想起自己前幾天半夜似乎也隱隱約約像是聽到過咳嗽聲。
喂完了早餐,他比劃着問母親,
“媽媽,爸爸最近是不是老咳嗽?我明天帶他再去醫院看看吧。”
話剛落地,楚媽眼淚就順着眼角滾了下來。
楚博衍看到那滴淚,心底突然有了不好的預感。
之後,他不顧父親的意願強硬帶他去醫院複查,檢查結果讓他的預感坐實,且狀況比先前更棘手。
已經轉移到頭部,肝,骨,胃,腎上腺等臟器。
楚爸早有預料,不想來醫院,但拗不過兒子。
現在一看兒子難過的臉色他堅決要回家,
“我自己的身體沒有人比我更清楚,沒有治的必要了,你媽一個人在家,我不放心,趕緊回去。”
他佝僂着枯槁的身子用另一隻手扯着兒子的胳膊往醫院外面扯,另一隻手努力比劃着,
“回去吧,遲早要走,多陪陪你媽媽。”
“她這會兒一定在家裏哭。”
“她膽子小,你別嚇他,就說我沒事,小感冒而已,不嚴重。”
楚博衍渾身的力氣彷彿被抽乾了似的,他想遮掩住自己的悲傷,想告訴父親:沒關係,我們一定可以治好,醫生不是說我們可以化療試試看看效果嗎?會沒事的,會治好的。
他還想說:您別擔心錢,兒子能負擔的起藥費。
他更想說:爸,您別放棄,爲了我和媽媽求您先別放棄。
但始終擡不起胳膊。
他就如木偶一樣被扯着出了醫院的大門。
一路楚爸千叮嚀萬囑咐用蒼老的並不寬厚的大掌輕輕拍着他的手背微笑着寬慰他。
“兒子,放寬心,等你媽媽身體好了我們出去旅遊,或許病就自己好了。”
“不好也沒關係,你有能力有本事,能照顧好媽媽,我也放心。”
“爸幫不上你什麼忙,知道你賺錢也辛苦,但不治了不全是因爲錢。”
比劃着比劃着,他笑道朝後指了指身後越來越遠的醫院大門,
“兒子,那裏我再也不進去了。你媽前段時間還唸叨說同事跟着兒女去了那個什麼三什麼地方去旅遊,拍了許多照片,她挺喜歡的,說起來她還沒見過大海呢,我想帶她去看看。”
“醫院的病友們有死撐死捱的,有哭天搶地的,爸爸不想這樣。”
一連比劃了好多好多話,楚博衍有些看清了,有些沒看清。
他看着連呼吸都費勁的父親,有什麼東西終於還是模糊了視線。
父親不高大,手掌也沒有小時候寬厚了。
但他跟媽媽是自己在精神病院那半年苦苦掙扎求生的唯一支柱。
他仰頭看了着頭頂當空明媚的太陽,意圖讓未落的眼淚倒流回去,意圖讓自己的肩膀被烈日曬暖,意圖讓悲傷掩藏在烈日照不到的地方。
轉身時,他勾着腰蹲在了父親的身前,示意父親趴上來。
——爸,兒子揹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