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飛白給傅霆深把完脈,便示意他在臨時拼搭起的矮牀上躺好。
他將隨身攜帶的鍼灸包攤開,保養極好的手指在一根根閃着銀光的細針前掠過,選了一枚細長的銀針出來,消完毒後,看了守在一旁的蘇軟一眼。
蘇軟心領神會,立即將提前燒好的小炭爐端到文飛白身旁。
文飛白滿意的點點頭。
蘇軟沒跟過他,卻能在瞬間明白他是要做火針,孺子可教也。
文飛白手法嫺熟的將火針刺入傅霆深的頭部,然後問。
“這裏是什麼穴位?”
“百會穴。百會穴是調節腦功能的重要穴位,對治療恐慌,失眠,健忘有着至關重要的作用。”
蘇軟熟練應答。
文飛白點點頭,他在傅霆深頭部連着紮了幾針,每一針都要問蘇軟,此處是什麼穴位,刺激該處穴道的作用,偶爾還會問幾個刁鑽的問題。
蘇軟應答如流。
文飛白十分滿意。
傅霆深在矮牀上閉眼躺着,聽到蘇軟對文老的提問不驚不擾,對答如流,不由得露出幾分得意,朝着蘇軟的方向豎起大拇指。
蘇軟:“……”
文飛白看到了,淡淡的掃了蘇軟一眼。
“這些是一個國醫生應該具備的常識。”
蘇軟連忙應聲,“文老說的是。”
然後無奈的瞪了傅霆深一眼。
傅霆深閉着眼睛,完全看不到,依舊時不時豎個大拇哥。
蘇軟只能在傅霆深再次豎拇指的時候一把掐在傅霆深大腿上。
傅霆深冷不丁倒抽一口涼氣。
文飛白手裏的針還沒紮下去呢,他皺皺眉頭。
“疼?”
傅霆深挪挪大腿。
“沒有。”
文飛白把針遞給蘇軟。
“你來。”
蘇軟猶疑接過針。
雖說鍼灸也是國醫生的基本功,但文老在這兒,她來豈不是班門弄斧?
文飛白看着她,“作爲一名醫生,只有理論紮實是不夠的。”
蘇軟立即端正了態度,按着文飛白的要求依次將針刺入足三裏穴、涌泉穴等穴位,並主動說出刺激該穴位的作用。
文飛白很是滿意,他刻意看了眼多少有些緊張,頭上冒出細密汗水的蘇軟,然後道。
“接下來是囟會穴和人中穴。”
蘇軟手下一頓。
文飛白麪露不滿。
“怎麼?找不到穴位在哪兒?”
蘇軟針尖落在傅霆深髮際正中直上兩寸的位置,猶豫再三,還是在落針前開口。
“文老,囟會穴搭配人中穴,是治療中風昏迷和癲癇的,應該不用刺激這兩個穴位。”
文飛白輕哼一聲。
“你既然知道囟會穴搭配人中穴,是治療中風昏迷和癲癇的,難道不知囟會穴與百會穴相搭,可以治療頭疼多眠?”
蘇軟掃了眼傅霆深眼下淡淡的烏青。
雖然傅霆深病歷和診斷報告上沒有寫他失眠的事情,但看面色,傅霆深這兩天是肯定沒睡好。
她放下針,捏住傅霆深的手腕細細把了下脈。
傅霆深的脈象緊繃,像是一根快要打滿氣的空心橡膠管,是明顯的強弦脈。
“文老,病人雙關脈獨大且弦亢,左關脈伴滑,心火亢盛,是失眠多夢的症狀,不需要刺激囟會穴。”
文飛白惱了,吹鬍子瞪眼。
“你是在質疑我的診斷?!”
蘇軟握緊手指,再次對傅霆深的脈象做了判斷,然後深吸一口氣。
“文老,對不起,我不能給他施針。”
文飛白忽的哈哈大笑起來。
“好呀,好呀,師以質疑,友以析疑,我果然沒有看錯人。”
他捋着鬍鬚點點頭。
“去外面等着吧,半個小時後再進來。”
蘇軟呆愣愣的,後知後覺的才反應過來,文老剛纔是在試探她。
看樣子,她是過關了。
蘇軟放下針,走出茶室,深深的呼吸了一口室外清新自由的空氣。
原本一直沉穩鎮定的心臟飛快跳動起來,擂鼓一樣震得耳膜嗡嗡直響。
蘇軟手指撫在胸口。
她一直是這樣,遇到事情的時候頭腦冷靜,等事情過去了,反而會緊張後怕心跳加速。
就像是當初從傅霆深手裏逃出來,遇到顧澤安一樣。
想到顧澤安,蘇軟心中不由得涌起一股複雜的情緒。
她沒想到顧澤安會喜歡自己,更沒想到自己會一時間把這種心跳加速與喜歡一個人的感覺混淆,以至於給了顧澤安希望,現在又要親手斬斷這個希望。
沒有人比她更能明白深深眷念一個人多年不忘的心情了,她不忍心,更害怕顧澤安會像三年前一樣徹底消失。
明明是自己的錯,卻要傷害另外一個一心一意對自己好的人,蘇軟突然間覺得,自己或許比傅霆深強不了多少。
手機嗡嗡震動起來,是蘇靳打來的電話。
“軟軟,林院的車壞了,我送他去機場。你那邊完事了嗎?”
“文老還在給傅霆深施針,可能還要等一會兒。”
“我在茶樓旁邊的酒店預訂了一桌酒席,等文老施完針,你問一問,看看文老要不要留下用餐。如果不需要,我已經讓接待部安排好了,會安排車輛送文老,你直接跟接待部經理聯繫。”
蘇靳將接待部的聯繫方式發給蘇軟,蘇軟存下來號碼之後,主動給對方打了個電話,細細問了問準備的各類事項,以免文老問起來自己一問三不知。
掛斷電話,蘇軟滑動幾下通訊錄,手指不由得落在顧澤安的名字上,神情有些落寞。
傅霆深從茶室出來時,看到的便是這麼一幅景象。
蘇軟逆着光依坐在長椅上,往日裏披在肩頭的長髮挽成髮髻墜在腦後,頭微微低垂着,神情有些萎靡不振,似乎在被什麼憂傷愁苦的事情困擾。
他忍不住朝她走過去,正想開口說些什麼,眸光落在蘇軟握在掌心裏的手機上。
手機屏幕上顯示着澤安哥三個字。
傅霆深眼前頓時一陣暈眩,耳畔嗡得響起一陣刺耳的長鳴,他扶住門框,再次望向蘇軟的時候,眼前的景象變了。
沒有開燈的臥室裏,與他一模一樣的身影從夢中驚醒。
月光如霜,將臥室照得一片雪亮。
蘇軟側倚在牀頭,肩頭鬆鬆垮垮的披着外套,頭微微低垂着,如夜色般低沉的琉璃眼睛看着手機,流淌着濃濃的眷戀與思念。
她沒有發現他醒了。
傅霆深覺得自己與那個身影重疊在了一起。
藉着月光,他清楚的看到手機屏幕上是一張照片。
一個穿着白色襯衫有着漂亮的墨藍眼睛的黑髮男人。
尖嘯的長鳴幾乎要刺穿耳膜,傅霆深捂住劇烈疼痛快要裂開的腦袋用力甩了幾下。
“傅霆深,傅霆深!你怎麼了?!”
他眼睛發紅的看向朝着自己走過來,一臉關心的蘇軟。
蘇軟的身影與腦海裏的景象隱隱約約重疊。
蘇軟走過來,將一個精心包裝好的禮盒送到那個與他一模一樣的身影面前。
她笑得那樣甜美。
與他一模一樣的身影接過了禮盒,隨意打開。
禮盒裏躺着一件白色襯衫。
傅霆深感知到了那個身影巨大的憤怒,他幾乎可以預見自己會做出什麼。
他瘋狂的制止着過去的自己,不要,不要!
白色襯衫被粗暴扯出,摔砸一樣扔到蘇軟身上。
他聽到了那個身影壓抑着怒氣的低吼。
滾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