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貴女放肆 >第兩百零六章 花又香
    窗外,更夫的鑼鼓聲穿透鸞鳳殿的寂寥,有一種從未有過的清晰可聞,來日,又將會是誰填滿鸞鳳殿的冷徹?

    “敢問二殿下,趙家想殺皇帝,是因爲明州水患?”

    “算是。”

    清妧斂眉,指尖拂過桃木簪上的栩栩桃花。

    她不懂雕刻,但她知道,許多事都不是一蹴而就,卿流景在雕出這支精巧的桃木簪前,也許雕過更多支不夠精巧的。

    過去,她當他的情話是籠絡她的手段,如今,她依然這麼認爲,只是,他的籠絡當中,約莫還摻着三分真情。

    想到這裏,清妧擡眸,目光定定地對上卿流景。

    “二殿下,明州水患,究竟是一場猝不及防的天災,還是一出預謀已久的人禍?”

    “是天災如何?是人禍又如何?”

    “若是人禍,小女想問,這場人禍,究竟關乎於誰?是急於殺皇帝的趙家,還是隱在人後的二殿下?”

    卿流景略頓,這一頓,讓本就寂寥的夜色靜到彷佛凝固。

    清妧忽而就撇開了眼睛。

    她想,卿流景不會回答了。

    然,卿流景問:“是趙家如何?是我又如何?”

    “國師爲報私仇,殺陳醫正後以命相抵,若明州水患乃二殿下一手策劃,二殿下之心又當如何?”

    仿若凝固的夜色,因爲清妧的這一句問,真真切切地凝固了。

    卿流景緩緩勾起嘴角,許久,他以一種淡若極致的口吻,漫不經心地反問:“阿妧覺得,本殿也該以命相抵?”

    “

    不,二殿下之命,不足以抵萬民。”

    風,驟起。

    凝固的夜色,被亂風扯得支離破碎。

    卿流景斂下眉目。

    清妧看不到他眼底流淌着何樣的神色,於是只能去看他的手,他的指尖輕輕顫抖,須臾,他擡起手,掩住口鼻,發出一陣無法壓制的咳嗽。

    “咳咳咳——”

    低沉而沙啞的咳嗽聲,爲支離破碎的夜色染上一抹沉痛的悲憐。

    清妧的心,陡然滑過一陣劇痛。

    “阿妧,天色不早,我該回去了。”

    說罷,卿流景下榻,他和她錯身的時候,腳下似有不穩,不等清妧細看,他已經走出十步遠。

    而後,他又突然停住。

    “阿妧,鸞鳳殿雖寂寥,卻也是難得地安寧,這幾日,你不妨待在房裏,讀讀醫術,喝喝閒茶。”

    “什麼意思?”

    卿流景搖搖手裏的七折扇,沒有回答。

    不久,流螢走進臥房。

    “妧娘,房裏是什麼香?莫非是殿下送您的新香?”

    “香?”

    清妧深吸一口氣,才發覺臥房裏多了一股奇香,香若牡丹,卻又不及牡丹濃郁,其間還混着一點薄荷香。

    這香,她聞過!

    就在卿流景無聲無息躺在冰棺的那個雨夜!

    清妧急忙擡步,跳下坐塌,衝到廊下。

    可偏殿之外的狹長迴廊裏,早不見卿流景的人影。

    “妧娘,可是有哪裏不妥?”

    “沒有。”

    清妧失笑,這人能走得這般快,又怎麼可能有事?

    然,清妧不知道地是,卿流景能走這麼快,是因爲他

    將出偏殿,人便已經站不住,是若谷抱着他,掠進了夜色。

    才進憶流閣,若谷就慌忙大叫:“藥王,救命——”

    藥王顧不上穿上衣衫,就急急衝出門,等他的手搭上卿流景脈搏時,眼神裏捲起一陣疾風驟雨。

    “到底出了什麼事?爲何長恨花會突然毒發?!”

    若谷搖頭,他哪裏曉得出了什麼事?

    臥榻上,卿流景睜開雙目:“都出去。”

    “殿——”

    “出去!”

    藥王和若谷對視一眼,不得不退出臥榻,須臾,臥房內響起一陣沉悶地,像是從地底深處傳來的嗚咽。

    正此時,葛潘帶着十來個醫正,走進憶流閣。

    “奉陛下命,來給二殿下診脈。”

    若谷當即就要發怒,卻叫星迴鎖住手腕。

    “葛太醫,殿下已就寢,可否勞煩太醫明日一早來?”

    葛潘搖搖頭。

    他也不想這個點來憶流閣,可皇帝突然召他,要他務必走一趟憶流閣。

    陛下面上說擔心二殿下,但直覺告訴他,這不是陛下的本意。

    “請葛太醫稍等。”說罷,星迴轉身,輕叩臥房門,“殿下,葛太醫來請脈。”

    “進。”

    須臾,葛潘領着十數醫正走進臥房。

    塌上,卿流景雙目緊閉,指尖緊緊扣住被褥,紫黑色的青筋根根凸起,像是張牙舞爪的漁網,遍及全身。

    他大驚,衝上前搭脈。

    “快燃薄荷香!”

    香氣很快瀰漫,但卿流景痛楚不減,桑絲被褥被他扯得四碎,不過片刻,指尖穿透布幔

    ,刺入皮肉,幾欲破骨。

    牀上消瘦無形的人,倔強地咬着脣齒,血色單薄的脣角被鮮血染成淋漓,可除卻猶如困獸般的嗚咽聲,再無其他。

    葛潘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心頭被一種巨大的震顫襲擊。

    身爲醫者,他自以爲見過各種各樣的病症,他以爲己心早已如鐵,可這一刻,他突然發現,自己的心沒有冷透。

    “點香,我讓你們點香,沒聽見嗎?!”

    太醫療的醫正按住葛潘的肩,沉痛又緩慢道:“葛太醫,香點了。”

    “點了嗎?”

    他猛地回頭,几案上,香爐裏,白煙扶搖而上。他深吸一口氣,濃郁的薄荷香衝得他胸腹冷如臘月。

    “長恨花開,神佛不救。”

    葛潘頹力地鬆開手。

    很多年前,有一個人告訴過他,醫者是世間最無力的一羣人,無力於病症之無窮,無力於人力之有限。

    無力於,該不該竭力去救每一個病患。

    那時,他尚年幼,覺得醫者就該竭力去救每一個病患,可此刻,看着被長恨花折磨到痛不欲生的卿流景,他方纔明白,有些人,救,不如不救。

    葛潘拱手,朝卿流景深深躬腰:“二殿下,微臣無能。”

    塌上,被痛苦鎖住的卿流景睜開眼,輕聲呢喃:“辛苦葛太醫。”

    葛潘羞愧轉身,快步衝出臥房。

    不久,他回到大明宮,伏首在皇帝身前。

    “如何?”

    “回陛下,長恨花開,二殿下……命不久矣。”

    皇帝勾脣,隨即問:

    “他痛苦嗎?”

    “是,二殿下十分痛苦。”

    “比起傳聞中的痛苦如何?”

    “有過之而無不及。”

    “甚好。”皇帝笑着捻起一撮五石散,“可惜朕龍體不適,否則,朕定當親去憶流閣,探望他。”

    葛潘終於知道,皇帝急命他去憶流閣,不是去看二殿下好不好,而是怕二殿下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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